朱祁钰一字一句,如同巨锤砸在孙太后心口。
这些信息,如果朱祁钰不提,孙太后能被瞒一辈子。
如何从浩瀚如烟的奏书军报中提取到关键信息,是一名上位者的基础修养。不然即使再宵衣旰食,勤于政事,也不过是一个盖章机器罢了。
孙太后猛地抓住朱祁钰衣袍,犹自不敢相信朱祁钰所言,杜鹃啼血道:“杨洪真胆大如斯?眼见君父落入敌手而不救?”
朱祁钰轻轻拍打孙太后手背,以作宽慰,神色黯然道:“杨洪之举,小功大错。若宣府失守,京城门户大开,江山社稷倾覆,此乃杨洪之功。
然君父有难,竟袖手旁观,此欺天之举,乃大不道也!
理应将守城一职托付于副将,力保宣府不失。自己则率一队亲卫,前往救驾。
若真能迎君父入关,孤赏他一国公又有何难?若战死沙场,以身殉国,孤念其忠良,追封侯爵世袭罔替,亦可商量。
而今天子北狩,他安然无恙,孤不砍了他,天家颜面何存?”
逆臣贼子,欺君罔上,九关虎豹,误国大奸。孙太后恨得一口银牙没当场咬碎。
然而一缕忧愁从心头浮过,殿下只说了两难,再次拽紧朱祁钰衣袍,高高仰着头,哀泣道:“殿下,只此两难是不是?没有第三难了。”
孤也希冀如此啊!
朱祁钰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拍拍这个惊惧妇人的脑袋,给她压压惊,只是抬手到她头顶,大礼不可违,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大手悬于空中,勉力一笑道:“第三难便是天下藩王。皇兄北狩,孤代兄掌权,然皇兄还有子嗣,终究有违礼法。若天下藩王以此为借口……”
“他们敢!”孙太后噌一下站起身来,花容尽是寒霜,一字一句道:“有哀家懿旨,但有宗亲敢指摘殿下一句不是。当场拿入宗人府,哀家定让他们后悔出生于世。”
孙太后之狠辣于此刻可见一斑。
“又说气话。”朱祁钰实在忍不住,轻轻地拍了拍孙太后脑袋,眼中带着丝宠溺味道:“太后怕不是忘了太宗文皇帝。哪怕《永乐大典》是千古第一奇书,也掩盖不了靖难之役的事实。”
“哀家说的不是气话。”孙太后咬了咬唇,似是下定了天大的决心,一脸坚毅道:“文臣武勋,哀家管不了。宗亲一事,哀家来治。”
别逗乐朕,太后你是真治不了。藩王后期尾大不掉吃空大明这一难题,可能朕都要束手无策。该如何削藩削俸,可能要贯穿朕执政的这一朝。
言尽于此。
朱祁钰收拢所有的情绪,淡淡一笑,看向太后的目光渐渐温柔,嗓音温醇,缓缓说道:“太后,孤愿登基。”
嗯?孙太后不知其意,怎么说完了这看似无解的三难,殿下反而愿意登基了?
“主少国疑,主少臣欺,若让群臣架空太后为傀儡。还不如让他们来架空孤。让孤来试试他们手段。孤唯有一事相求。”
“何事?”孙太后嗓子都打着颤,眼眶一红,又有些忍不住。今日的她像极了被她极尽挖苦之能事的钱皇后。
朱祁钰嘻嘻一笑,言辞恳切道:“倘若真有一日,有人要废了孤。不管是文臣,武勋,还是藩王,孤只希望太后能痛痛快快地在诏书上按下金印。切记不可感情用事……”
“不许!!!”
一声凄厉尖叫。
“哀家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