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盖边沿雕刻了花色的纹路，红的，青的，白的漆在上面点缀成了精美的图案。棺材前的供桌上点着一炷长香，两边燃烧着两只莲花蜡烛。偶尔一阵微风从露天水池上方的天空中吹下来，烛光轻微的晃动，烛影点缀着桌面。桌面摆放着一整只6斤重的烧鸡和一个猪头，猪尾巴穿插在猪鼻子上。前端放着几个碗，碗里装着几片煎豆腐，一块用清水煮得半生的大肥肉，一碗米饭。外加一壶浊酒，三个斟满了酒水的杯子。还有白福贵的爷爷生前最喜好的烟杆子也摆放在供桌上。顶着堂屋房梁的两根打了蜡的黑漆大柱子上，白纸黑字写着长长的两幅挽联。

左联写着：观半生腾飞远去衣锦归乡名扬四海

右联写着：望年岁白尊音容已杳风雨同哀异向

白福贵和他的父亲白世仁穿着黑色长袍，左边胸口上用针线缝了一朵白花。脚踩黑色千层底布鞋，披麻戴孝的守在棺材旁，他们跪坐在青色棉布编织的莲花垫上。白福贵的母亲艾华芳吩咐伙夫去镇上请来了一个戏班子，他们在堂屋内搭建的戏台上唱了三天三夜的戏，悲跄地唱了《牡丹亭》，又唱了《哭坟》等。

冬日里枯草丛生的村庄被接连几天的霜降弄得毫无生气。整个村庄被戏曲的吵闹声覆盖，人们都活络起来，津津有味的听着戏曲。有些人以吊唁的名义坐在福贵家的堂厅观看欣赏起来，全然没有因为堂厅内躺着的棺材恐惧。白福贵的母亲艾华芳戴着两边吊着白花的帽子，耳垂上也戴着两朵白花耳环，她身穿黑色的旗袍上裹着白色的粗布麻衣，左胸的位置也用针线缝了一朵白花。她踩着黑色小皮鞋前后忙碌的张罗着葬礼，主理着家里内外的大小事务。

三天后，根据原先算好的吉时，丧夫起身盖棺，他们挥舞着一轮大锤子，钉了七根子孙钉。钉钉子的响声回荡在整个村庄。大人们捂住自家小孩的耳朵，有的妇女抱着刚出生的幼儿暂且躲到了隔壁村庄。避免听到这刺耳的响声碰撞到了邪气。

伙夫敲着铜锣，从隔壁村走到本村，提醒众人白宴开席了。半个钟头后，众人坐满了席位。一挂千字头的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宴席上传放了十六碗荤菜，十六碗素菜。最后每桌上了一碗清水煮的白面，一共摆了32桌。

午饭过后，呼啸而来的寒风拍打着老槐树上干枯的树枝，堂屋内悬挂着的白布条也被寒风吹拂着轻轻晃动。一时间锣鼓喧天，迎着唢呐声和齐鸣的鞭炮声，十二丧夫抬起棺材往祠堂东边的山头走去，后面跟了百来个送行的人。有穿着青布打了补丁袄子的，头上戴着毡帽的。有穿着黑色绫罗绸缎的乡伸，也有抱着孩子穿着普通的妇女。白福贵跟着他的父亲白世仁和母亲艾华芳走在队伍前面，白福贵手上端着他爷爷生前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白腾飞嘴巴上叼着烟杆子，右手拄着拐杖，身上穿着青布长袍，头戴毡帽，毡帽后搭着编织精致的长辫子。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寒风凛冽的吹打在人们面无血色的脸庞上。他们穿过一条冗长的小道，终于抬到了山头，十二丧夫放下担架，随行的亲属把头上绑着的白布头巾扔进了挖好的三尺三的坑里。这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才算圆满结束了。第二天，祠堂东边的山头立了一座无碑的新坟。

白福贵想起爷爷的叮嘱，他从堂屋西侧的厢房里果然发现了不少珍藏完好的鸦片。他取了一些出来，用粗布包裹起来放在了他卧室内的壁橱里。新生好奇的他用鼻子嗅了嗅，拿来烟杆子抽上了一口，味道特别跄人，他咳了几下，又将烟杆子的鸦片磕出倒掉了。

一九一八年初，刚过完正月，人们开始忙着耕种。整个村庄的路面换上了新的绿装，田间地里都长满了新草。冬月间枯黄的树枝在春天里重新发芽生出了新的枝芽。山间的鸟儿添加了新的成员，一大早就开始叽叽喳喳欢乐的鸣叫。几只燕子也飞回落到了白福贵家院子里的屋檐下。它们有的啄来泥土，有的衔来干草，把泥土和干草慢慢的粘合在筑了一半的鸟巢里，鸟巢的正上方与屋顶相粘合，形成花瓶状。陆岳铨和村里其他户人家的人们一样在田间忙碌着，他帮着福贵家劳作。他一大早给牛套上赶套，推着梨筢把稻田里的泥土翻新过来，一个上午的功夫，一大片田地翻新好了。他撂下裤脚的泥土牵着牛往岩洞的方向走去，牛儿吃了一口田埂上嫩绿的青草，扬起头发出哞哞的叫声，牛鼻子呼出了一口热气在牛鼻环上。

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陆牟在马棚里忙碌着，他用铲子把马棚里的马粪刮到一堆，挑到白福贵少爷家的菜园子里作肥料。土蛙在白福贵家堂屋里两个对称的池塘旁蹦来蹦去，水池里的小鱼儿后面跟着成群的鱼苗。

陆岳铨牵着老牛拖着梨筢翻新完两间水田也收工了。他把牛牵进牛棚后，回到马棚旁的稻草房里休息。陆牟这时端着两碗稀饭就着六个馒头进来。

他坐在稻草堆旁的矮板凳上，他边喝着稀饭就馒头，边和他爹爹陆岳铨说：“爹，我想出去闯闯，老在这里呆着也不是个事，你和爷爷都是在我们村做帮工，活了一辈子也是在人家屋檐下。没个盼头。”

陆岳铨听了火冒三丈，他说道：“你这小兔崽子长大了，翅膀硬了！会飞了，外面现在匪盗猖獗，到底还是我们村安全。你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

他从桌子端上稀饭，咬了一口馒头接着补充道：“在白府干活没啥不好的，一辈子安生，还能混口饭吃，况且人家对咱也不薄。你小子好自为之吧。”

陆牟大口的喝了一碗稀饭咬了两口馒头闷着头不再说话。

三月的一天，大雨过后，桐子花开了，田野间的青蛙鸣叫声更加响亮。小溪中浑浊的溪水汹涌的向下游流淌。陆岳铨开始浸谷种，这几天他用正面是木板，背面是几排生铁做的尖刀的梨筢给牛套上了赶子。牛脖子后面的套杆上系了两根长长的绳子并列的拉着梨筢，使木板保持双向平衡。陆岳铨站在梨筢背面的镂空木板上，他左手拿着细竹枝，右手牵引着牛儿，在翻新的屯有积水的水田里一圈圈飞驰。不一会木板下的一排尖刀把水田的泥土过滤得更加干净刨得更加松弛。

忙活了三天，浸泡的稻谷已发出了新芽，陆岳铨卷起裤腿。他脚踩着柔软的泥巴，泥巴迈过小腿，他左边腋下夹着一个装满浸泡好谷种的木盆。他顺着新划分出来的田埂踩着一深一浅的脚印，将谷种均匀的撒落在打理干净的水田里。

陆牟生了一个月的闷气，终于，在这一天，他卷起了一条狼皮往村外走去。这完整厚实的狼皮是陆岳铨去年寒冬腊月里从捕猎到的一条一米八的大狼身上剥下来的。他起初站在田埂上望着陆岳铨播撒谷种的身影。随后他将捆绑好的狼皮背在肩膀上大步的走出了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