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边境这数年下来按照东边南国的清平京或者北国的云锦京中那些长须白发行动古板专门记载历史的史官看来是承平无事的，但西宁州军中的文书却不会这样想。谁家边境的军卒不拎回来几个北边的蛮子头，那明年的羽箭粮秣配额也就别想如前一年一般充裕了。

倘若是前些年粮秣充足的时候，不是那些在大战时节被敌人的血泡得脑筋早已出了些问题的铁血杀才，一般的军士若非被发现不得不灭口，不会潜入敌境中对着平民大开杀戒。

当然北国的蛮子们，虽然军纪稍差也是按照这样的逻辑行事。当年范显家的悲剧多少有一些因缘际会的意思。大雪之下有些小路断了往来，行军的路线就少了许多。有些聚居村落就不得不被画在隐秘任务行军的路线图上。

现下粮秣紧张了起来，那西宁州中的司马军曹就更是严谨了。

那群杀才从底层军卒里起来，就算是烂了几个月的头颅，也可以一望而知是不是北国蛮子。但凡杀良冒功报上去，那主管后勤的文书就要刁难刁难前来报功报额的文书了。

萧逊作为安远城的文书，自然是知道这一节的。

张老虎在边境戍守了多年，除却知道乐极生悲的道理，对萧逊带回的消息更是谨慎在意。故而今夜虽然尽欢，城周的暗哨明哨依旧有人轮守。

故而当柔狼山上那一点火光跃动的时候，身为安远城一把手和说不清到底是第几把手的萧逊就几乎都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张老虎看了看天色，用狼裘窄袖不着声色的擦拭去嘴角的一抹暗红，从腰间摸出瓷瓶倒出三颗丹丸服下。

“不会是北国的夜袭军队，否则不至于如此张扬。其余人先去休息，不要惊动兄弟们，一切等到天白之后再说，今夜养精蓄锐不要妄动。王老三，你先把六号房那几个杀才叫起来守夜，万一有精锐摸过来不要丢了眼睛。”

张老虎看了看萧逊，沉吟两息轻轻颔首。

“萧逊留下，其余人先回营歇息。”其余人躬身喊喏，应声回营。

众人甫一退去，张老虎挺拔的脊梁就已经垮塌下来，咽喉间如中箭恶虎呜咽，呼呼有声。

“今夜没什么好转，你这丹药有用没有？”

萧逊将手搭上张老虎青筋暴起的手腕，答道：“丹丸不会有问题，只是需要一月之后才能尽去内伤。每日三丸是治病的，不是压制伤势的。”萧逊放下张老虎的手腕，凝神看着远处的火光。

火光转了几个山坳，忽然加速向某处飘动随即熄灭。萧逊说道：“那人把火把扔了，不是寻常的山民，后边恐怕是有蛮子的追兵，不过离咱们这还远。”

张老虎点点头。“还远就好。你去把范显那小子叫起来做我的护卫。明日你自领一队不必跟着我了。”张老虎沉默片刻，端详着眼前挺拔俊秀的青年。

“实话同你说了，之前同你说的婚事是平敌城队正何白子家。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情，这个队正的位子就交给你了。只要你和老何的闺女成了婚，你就是咱西军彻头彻尾的自己人，西宁州那边也就没人嚼舌头。我和其他弟兄通过气了，你能斩杀一个银牌郎君，就算有运气的成分也没人敢有别的聒噪。”

“你也别嫌弃老何家闺女，年纪是小点才十六，模样周正不差，凑活着过也就是了。”张老虎又是一咳随即咧开那上下都是短粗胡须的嘴微微一笑。

“天快白了，现下已是建靖十三年春了，咱也四十三岁了，再守两年也就不成了。安远城上下连着军户四百六十五户也就指着你了。”

萧逊摇摇头，摸了摸才刚刚冒出如同春草的唇髭。

“再等等吧，那小子还不成，我教他的刀还没学完。最艰难破飞剑的三刀……”

“何白子说了，你今春不去提亲，人家也就不等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也不勉强你。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有个家安定下来了，咱西北秦熙路虽然小，倒也不是什么坏地方。”

张老虎甩一甩狼裘上的血，转身踱入房中。萧逊叹息走入范显房中，叫醒左臂和背上都包扎好的醉后醒来依旧头疼的范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