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上固然再如何黑暗阴沉破烂，终归有些要面皮的人缝缝补补勉强维系。

萧逊叹一口气，握住折淹客的手，话锋一转道：“虽然打熬筋骨，可毕竟阴阳和合，人间大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折兄既然未有佳偶在闺中苦苦等候，今日适逢其会……不如便前往宜春院走上一遭？”

折淹客不着痕迹脱开手，忽然想起两人在白荡山上勾心斗角，互相试探的情形，看着眼前这位少年军卒哭笑不得。

明明是嫌弃这产业麻烦，却非要找个借口拿自己做筏，实在是……不成人子。

……

……

宜春院坐落在东城的捧心巷，东半边巷子是教坊司，右半边巷子便是宜春院。

一行人自然不能大摇大摆从正门走入其中，故而萧逊下车时看见的并不是那极华丽的前门，而是一座矮小无甚异处的人家院落。

迈步走入院落，数名彪形大汉正围在火炉边吃酒，炉上还有些栗子与兔肉。

这便是那传说中的青楼护院了，为首的那刀疤面目胖大汉子见到几人进来，正要发怒作态，却看见那位自家的上司看见也要点头哈腰的梨姬管事，急忙按下那看不懂眼色的泼皮手下，满脸堆着谄笑向两位虽穿着朴素书生青衫却被众人隐隐奉在中间的男子见礼。

梨姬冷哼一声，从后头赶上，并不理睬那泼皮头目，引着两人向院落深处走去。

萧逊袍袖下的手指早在甫一进门时便半不自觉地在刀柄上敲打了起来，只是那汉子思之令人发笑的前倨后恭实在过于迅速，也便将那股子杀意收敛。

萧逊自少年来历经祸乱，对这等踩高捧低的心思自然知晓，折淹客自从清襄河畔之后，从最尊崇的大帅府公子西军倜傥军法司马转瞬便有杀身之危，大起大落之下也见过不少此等俗人，两人当下都不甚在意，随着梨姬走入内院。

细细论来，这梨姬与众管事，哪一个不是踩低奉高的人？

如同折淹客一般拔刀斩杀罪人拨乱反正的资本不是谁生来便有，如萧逊一般淡漠冰冷乃至刻薄的性子与圆滑疏离的为人处事手段也并不是天然而成，两人对此都能知晓，也就并不苛责他人非要一身风骨如铁。

这也便是折淹客欣赏萧逊的原因之一，低眉不低头，弯腰不弯刀，那日在安远城，虽是低声下气，可自己出手试探张壶时，出手意图拔刀却未曾有刹那犹豫，只是毕竟是凡俗人，手不够快。

这护院泼皮的凶顽二人虽不在意，却心下已是对此处的生意有了些先入为主的不满。这些护院泼皮除了对外之外，谁知道手中说不得便有些不愿就范的鲜血。

只出了一扇狭小的铜环木门，眼前便似乎豁然开朗进入一处江南的园林。唯一能显出此处并非江南的便是那委实有些厚重的院墙，以及这精美的园林中并未有江南常有的园池。

四周院落又接院落，白墙连着白墙，一道马鞍状的飞檐与山样的飞檐相接，并着檐下的青色与蓝色名贵涂料显得很是风雅好看。

几名脸上涂着殷红胭脂的极年轻乃至于稚嫩的歌姬抱着长箫竹笛琵琶与很是小巧可爱的鼓槌，捧着似乎嫩如蒸鸡蛋的脸坐在园林中假山上的小亭石栏上侧耳倾听，数个很是年轻的文官子弟摆了一小桌酒席，很风骚地眯着眼睛摇着折扇，不知是欣赏美人，还是与美人一同欣赏那琵琶声。

当然或许兼而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