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烈飘扬的纛旗下,刀兵森严,铁卫凛然,一身精甲的大帅,矗立无言。
“大哥!”终究,还是江淮心有不忍,开口求情道:“大哥...让他们....”
“不必多言!”
李信面色冷冽,沉声道:“战争,哪能不死人...”
“大哥,在这样去,我等与汉军何异!”
“大哥!”江淮目光悲痛,不知从何时起,那个有些热血的大哥不在了。
他变得陌生与冷血,变得不择手段,变得残暴不仁,如今更是。
刀兵无情,眼见城墙下妇孺老弱哀嚎求饶,江淮胸腔中那颗善良的心终究没泯,热血也未曾凉透。
他面色惨然,上前苦求道:“大哥,青壮有勇,但是老弱妇孺何力?”
“如果我等连最后一丝做人的底线,也丢了,那我等还配为人吗......”
“大哥....停手吧.....现在还来得及......”
李信面色如铁,无动于衷,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便要贯彻到底。
若此时退缩,他如何统帅一众如狼似虎的戝兵,如何压服心思各异的新营将士。
“砰咚!”江淮这名高大的汉子,猛然跪地,嘶声道:“大哥,他们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贫苦百姓啊。”
“与曾经的我们,何其相似.....”
“相似?”李信面色平静,冷声反问道:“乱世中,何人不相似?”
“你告诉我,谁人能善了?”
他气极而笑,森严的的眸子扫过身边众将,而后一指战场上的老弱青壮:“他,她,还有他们,哪个不无辜,哪个不是被逼如此?”
“他们不死,难道要让豫州的老兄弟去死吗?”
“啊,回答我,你想让谁去死?”
“大哥,百姓是不幸的,更不想死,他们只是想苟活......”
闻此言,李信心中本就烦躁,有火压抑,此刻被当场顶撞,更是动了真怒。
他眸光也愈发森冷,死死的盯着跪伏在地的兄弟:“你给老子记住,你江淮只是一个贼,是天下人眼中的反贼,是百姓眼中的恶匪!”
“百姓是想死还是想活,你有问过他们的意见吗?你有问过朝廷的想法吗?”
“你江淮能代表的了谁?又能代表的了谁?他,她们,还是他们?”
“你有问过谁?问问你自己,你他酿的脑袋长哪去了?”
李信恨铁不成钢,万物即非我属,吾为何要强加,贼兵代表不了百姓,所以他们便不会去强求,因为他们现在只会强取。
这些人既然意识不到乱世改变,不愿意主动投军做那人上人,便没人去逼他们,因为世道的最底层需要任劳任怨的牛马,需要有老实本分的人去体验生活,若世界都是狼,那人上人怎得受...
相比于朝廷的狠辣,李信可谓是仁慈到了极点,他会给这些人悔过自新的机会,会给他们改变命运的机会,给他们一个向上的通道,甚至抽出本就不多的老营兄弟,在各郡县设立投军点。
只要青壮主动投军,愿意改变,就会给予这些人优待,给他们配备刀盾铁甲,让他们脱离炮灰营,到后方吃香喝辣,让别人替他们死...
然而真正的情况如何:我欲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渠沟...
李信想救他们,想让他们脱离苦海,想让他们改变,想让他们不再流血,想让他们翻身做主人...
但正如他自己所说,非我所属,我代表不了他们,因为他们宁愿死在炮灰营,宁愿死在汉军的箭矢下。
甚至宁愿死在督战队的屠刀下,也不愿意拿刀,不愿意投军,不愿主动去改变,甚至看不起他李信这个反戝,等着喝他的血。
给了机会,百姓却被往日封建思想束缚,哪怕死亡来临,哪怕妻女被衙役和无良人肆意侵犯糟蹋,也不改变,这能怨的了谁。
百姓苦难这个锅,李信不背,不愿背,也不想背,更背不起...
“大哥!”不想背锅,奈何江淮这名良心未泯的头目想背,甚至主动往身上揽。
他不管不顾,不停磕头求情:“大哥,停手吧....停手吧.....”
“朝廷可恨....但百姓是....无辜的...”
“他们…都是身不由己…无辜无识…”
“无辜!”李信好似被刺激到了,胸中怒火滔滔:“乱世人命如草芥,何人不悲惨,何人不无辜!”
“若论无辜,老子才是这世道中最无辜的那一个....”
“砰!”江淮叩首,脑门溢血,希望大哥能网开一面:“大哥,停手吧!”
“如此…罔顾人命…我等良心何安......”
众将无言,只有江淮泣血,他脑袋重重磕在坚硬木板上,鲜血染红了额面,毫无所觉。
“砰砰!”他不断以头抢地,口中苦苦哀求:“大哥...停手吧....”
“停手吧...大哥....”
李信心中有火,转身看着这名曾经的兄弟,原本就炽盛的怒火更是不断积蓄:“事情已经发生,你让谁停手?”
“谁会停?谁能停?谁又敢停?”
江淮不敢反驳,只能不断叩首,苦苦恳求,希望用自己的脑袋与鲜血,唤醒大哥的良知:“大哥,停手吧!”
“停手吧...老弱妇孺无力...这种底线不能开...真的不能…”
“你...冥顽不灵....”
“来人,把他拉下去....”
“大哥,这样做...我们早晚会遭报应的...”
左右铁卫,齐步上前,将江淮远远拖走。
尽管他们中有人也心存不忍,不愿意看到百姓遭难,不愿意去欺压良善,但有些事身不由己。
如今事情既然发生了,他们便只能一错到底,跟着大势一条道走黑,回不了头。
想要回头,那就要看看身后那血淋淋的刀子,看看那层层叠叠的尸与骨,看看那些惨死的亡魂,他们到底答不答应。
“大哥!”江淮的挣扎毫无意义,他只能无力的望着战场上的惨状。
如今的大哥已经变了,变得陌生了,变得冷酷了,他不再是当初热血昂扬的带头大哥了。
当初的屠龙少年,最终长出了逆鳞,变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模样。
亦如江淮所想,虽然逼迫老弱妇孺之事,为周仓逢纪等人自作主张,但李信作为首领,作为统帅,没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因为他随时可以叫停,但他没有,他在沉默,他在眼睁睁的,看着一切都发生...
虽不能从其他方面谴责,但见死不救,是肯定落下了。
唉,见死不救,也是要受到道德的谴责的,甚至是律法的惩戒,李信显然在此之列,甚至若朝廷抓住他,历数十八条罪状,单此一条,会抽筋剥皮,点了天灯,遨游天堂...
余音渐远,李信抬头仰望碧空蓝天,直视着那炽烈的日光,心中一片寒凉...
若论无辜,他可以说,是比起这里所有人,都要无辜,都要悲惨,都要来的让人同情。
本是新时代大好男儿,还没来得及孝顺父母,就莫名其妙来到混乱不堪的地界,被人当成山林野奴捕捉,被各种狗腿子暗无天日的压榨剥削,他心中凄苦有谁知。
这乱世整日提心吊胆,吃不饱,穿不暖也就算了,如今更是顶着一个反贼的名头混世。
朝不保夕,脑袋提在裤腰带上,随时都有可能身死他乡,做个异乡孤鬼。
老子心中的苦闷有谁知,这根本不是自己该受的罪,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更不是人活的世道。
乱世没有最惨,只有更惨,狼可以心怀仁慈,但要做好饿肚子的准备。
李信自认是不是恶人的,所以会严格的束缚麾下狼群,不会让他们吃饱了没事干,整日里祸祸羊群,整日里去剥削压迫百姓。
但朝廷,非要逼着羊群出现黑羊,非要逼着他们把魔鬼放出来,这能怪的了谁,要怪就怪高高在上牧民的天皇老子吧。
“呼呼!”热风微拂,李信望着洛城前步履蹒跚,挣扎求饶的老弱妇孺,他面色如铁,只有眼底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这,只是人命如草芥的,乱世而已。
百姓苦难,要怨就恨这乱世吧,此时死了也算脱离苦海了。
后面军阀混战三方争霸,战争打的会更加惨烈,弄不好还会被人当两脚羊剥了皮,制成任人脯干充作军粮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