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孩提时代,玩乐也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但我总会以快乐的姿态迎接那所有新奇的、更加陌生的所有一切,即便,有时候需要以鲜血为代价,承担失误的下场。
打雪仗。
尽管我没有堆过完整的雪人,可是我有过那样子的举动、思想、还有美好。
实际上在我的心底,我与雪人是完整的。
打雪仗,则是冬日大雪之后,另一个专属于雪的娱乐。
我和小同学们,在被厚厚一层白雪覆盖的操场上欢腾的奔跑开来。
看着那一大片完整的安宁的平整的雪地,我心中总是有一种仿佛要踏进新大陆的错觉,就像是童话世界,我可以一脚踩进去,趴下去,甚至满地打滚。
地面上,会留下我们浓墨重彩的脚印、身子轮廓、还有被滚动的一片狼藉的和着黑土的雪花。
雪花啊,在还没有被我们打扰、搅动的时候,是真正的花瓣样子的,并不如动画片里那种六棱形、或者八棱形的样子……
动画里的雪花太呆板了,真实的雪花,远比那漂亮好多,
嗯……是好多好多的好多好多。
男孩子的世界,永远离不开奔跑、跳跃、运动、争强好胜的一切。
无论我是否喜欢,这就是男孩子的世界,我呢,也很合群的融入其中。
只是……
我更习惯游离在那个争斗世界的边缘,若有似无。
除了打雪仗的时候。
和喜欢雨一样子的,我迷恋着雪、与雪有关的一切。
我们小同学们,分成两伙,脱下手套,用自己温热的手去抓地面上的积雪,雪会在我们的紧握下,随着温暖融化再凝结成一小团掌心大小的圆球,这便是我们赖以生存的雪球了。
大战响起。
随着欢呼声里的嘶吼,两伙人隔着不算远的距离,拿起雪球开始丢人大战。
……是真的不能算远的距离,因为很可能就在我蹲下来握下一颗雪球的时候,我的头顶已经跑来一个小敌人,把他那也许不够圆,但足够大也足够冷的雪球狠狠的灌进我的衣领里。
羽绒服下的小小身体,是保暖甚至炙热的,雪落进去,连一秒钟都撑不住,就会融化成水。
冰冷的水很快就会湿透我的身体、我的衣服……
可谁在乎呢?
我只需要享受这痛并快乐着的一切,享受这雪花四溢里的童年。
我唯一需要的,只是身体好。
只要我身体好,可以不感冒、可以不生病,那童年里的一切玩乐,我就可以牢牢把握,尽情玩耍。
对于小孩子而言,再没有什么比身体好更加重要了。
班级里那些被称为文静的女孩子,喜欢安静读书的她们,哪怕长得再漂亮,也总是不讨喜的。若是个男孩子竟然以身体孱弱为由拒绝打雪仗等游戏……那,会被几乎全部的同学们鄙视、瞧不起、看轻的。
在那个我整个小学里没有考低过95分的时代里,学习好?比我好吗?对不起,我根本感觉不到。
但你身体好不好,我们却能一眼看清。
只是,或许因为身体实在太好了吧,肆无忌惮的玩乐,也很容易乐极生悲的。
我就是最鲜活的那个老师嘴巴里的例子。
打雪仗一阵子后,大家谁都受不了身子上的冰冷,很快,就有许多小同学们跑开来,败下阵去。
我们剩下的两方死战到底的,也开始自觉拉开了战斗距离,从近身战变化成了远程战。
我们开始更注重雪球的凝结程度,为了可以丢的更远、至少不至于在半空里就散开。
如此一来,准头就变得很重要了。
我准头还行,所以冲在最前。
但我是个游戏不会耍滑头的,可能因为父母都是工人,所以为人老实的缘故吧。
而对面,有出生在生意人家庭的,脑子就会特别灵,他懂得悄悄把石子藏进雪球里,这样子不仅丢的更远,杀伤力也更大。
而我,起初并不知道这一切变化。
我尽情玩耍的当下,就仿佛在被漫天飘洒的雪花与四散袭来的雪球所瞒天过海,
我忽略了,那最重要的、关键的、制胜的、甚至是致命的暗渡陈仓的几颗雪球。
我身边几个同伴,在短短的一两分钟里,就接连哀嚎着跑掉。
拼命握着雪球、两只手早已经冻的麻掉没了知觉的我,还没意识到这代表什么,在我看,战场里哪怕只剩下我,我也要战斗到底!
所以我没多想、也完全没有丝毫退缩。
可是,意外总会在你坚定决心的时刻,以仿佛真理需要被验证的方式,狠狠的扎进你的生命当中,无论你是不是愿意、有没有准备好,甚至,你可能根本还不知道……
砰!
一颗雪球打在我的上眼眶,我不是很疼,在冻得脸发麻的当下,是的,并不觉得疼。
可是,我感觉眼眶处忽然有了热、很古怪的热,潮湿的。
我伸手去摸……
然后,那热乎乎的水也在此时漫过我的眼睛。
我不得不抹掉那些挡住眼睛的水。
身旁有几个同学嘴巴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我不明所以的奇怪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把手举到眼前……
血!
我终于看清了他们尖叫的原因,是血!我的血!好多好多的血!
我的眼睛在这血水里已经睁不开了,我一瞬间忽然吓坏了,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瞎了?
我想赶紧睁开眼睛,所以我拼命的去抹掉那些血水,可抹不干净……
它们仿佛无休无止的、要把我体内的鲜血全部流干的样子,奔腾不息的垂落。
我……终于吓哭了。
……老师、父母、医院、医生、纱布、手术刀、缝针,这些东西,在我恍然无措的情况里,一个个鱼贯进来。
我只隐约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关心的是我老师、哭的是我母亲、不怎么说话的父亲、医生……我只记得他拿着那把冰冷的剪刀和缝起我血肉的针。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意义的我的鲜血。
我终于开始明白了,那时候,吐血的感觉。
母亲是晕血的,听说为此还昏倒了。
小孩子的生活总是转瞬即变的,这伤口,没两天便被我忘记了。
我反而因此交了一个新朋友,他的名字是陈贺,他就是给我眼眶打破的元凶,但在那时候,我还不懂得什么叫仇恨、或者记恨,我只觉得他很聪明,能想到这样一个办法来增强雪球的威力,很厉害。
当然,和他做朋友,我父母是持有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的,母亲是不允许,父亲则显得大度的多。
陈贺家里是在我家附近的那个市中心的批发市场里卖小食品的,在那个时候,不做工人,夫妻靠生意维生,是很不可思议的,也几乎没有人会尊敬这样的家庭出身。
但那和我无关,我们关系很好。
直到,我被他无意伤害的第二次。
踢足球。
我想再找不到比这更剧烈更堂而皇之冠以正当理由的玩乐,可以获得老师的支持、还有女同学们的热切尖叫与惊呼了。
就像是喜欢把夏天的毛毛虫丢到女同学的身上、脸上、书桌上、夹在书本里……那所有的恶作剧一样,足球,也是可以换来女同学们发出尖叫的很好玩儿的事情。
而且与毛毛虫不同。
毛毛虫总容易把女生们弄哭,我不太喜欢那样子的招惹。
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足球的热血、与那些隐藏在一双双凤眼瞳子里此起彼伏的暗涌着的雀跃,与畏惧下的无能为力。
是的,足球不是女孩子们的运动。她们是孱弱、怯懦、微小的……
所以呀,我更加需要力量了,因为我想,我未来要找到的那个女孩,怕也是个差不多的样子吧。
没有了我,她能不能安心的读书、玩乐、吃饭睡觉呢?
小小的我,并不知道太多的生活,所谓日常、所谓常识、就像是天使的羽翼,装着仿佛许多许多该理所当然的美好,可是,我还都不知道呢。
我只知道,去踢足球、去奔跑、去感受自己的力量、比女孩子们强大的地方。
那时候的学校里,没有足球场的位置。
若干年后的学校里,一定会对此感觉到非常不可思议吧?……不仅没有绿地和草坪,连足球门框都没有……
可能是我们年龄还太小吧?浑圆广博的足球场,我们还不能够有足够的体力去支撑、去奔跑。
好在我们还有篮球场,至少有两个用铁管焊接起来的篮球架,可和体育馆里比赛用的仿佛有着玻璃一样漂亮的篮板的篮球架十分不同,那就是用纯粹的铁,然后焊接起来的,表面刷了一层防止生锈和可能也算微微有点美观作用的蓝漆吧。
但在小小的我们眼中,物质是什么?还并不太知道,我们也不需要昂贵的材质堆砌起来的美好,只需要能玩到我们想玩的游戏,那样就足够了。
是的,足球就只是这样的一个游戏而已。
假如可以一直如此,反而很好。
假设,我知道若干年后,中国足球会惨淡无能成那副可怜样子,那我发誓,宁愿去和女同学们玩跳皮筋儿!甚至扮家家酒,也坚决不会去踢足球的……
足球?
真的是让我感觉到脸上发热的童年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