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起来,还好的是,我的足球开启的并不美丽,它以一种诡异的绚烂,从我的生命里开场,像被离经叛道的艺术家绘画出的妖艳玫瑰……以我的鲜血为染料,轰然登场。
当然,轰然的,是我的身体,在冬日的雪地里,在用篮球架充当球门的门前处,以棱角分明的冰冷槽钢,被摔倒的我狠狠撞击在边角上,染刻出来。
很碰巧的,又或者很不碰巧的,这一次,又是陈贺和我争球,把我拉扯拽倒的……
又一次的眼眶子崩裂,又一次的鲜血横流,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是右眼,这一回,是左眼……
又一次的,我再次嘶喊中大哭起来,也再一次的,医院、父母、医生、手术刀、缝肉的针,鱼贯登场。
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还能故作大度的父亲,这一次脸上没有了笑容。
我依然没有愤怒、没有记恨,我甚至都不知道恨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感官或情绪。
我有时候会想,可能是自小坐禅的缘故吧?我的心灵里是没有戾气的、我不懂得憎恨、也不懂得责怪,我的心灵里,总是一片光明的样子,只有修炼时才会感知到的许多细如丝线的黑丝,仿佛是我的灵魂、又像是我灵魂之外缠绕着灵魂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本能的知道那是不好的,小小的我理解为杂念。
修炼讲究心无杂念,所以我只把这些黑丝当成杂念,它们其实随着修行已经少去很多很多了,尤其在我流血之后,消弭的更多,我为此感觉平静,是那种平安喜乐的感觉。
但我不知道,别人的心灵并不是和我一样子的,比如我的父母亲,他们的心灵,在我流血的潜移默化里,也有了我还完全不知道的变化。
那是足以改变我人生的重大变化。
……
因为这样子的第二次受伤,我被要求不可以再和陈贺做朋友。我没有反抗、也没有丝毫挣扎,因为在我眼里,他也只是我许多同学的其中之一,平时虽然常在一起玩,但并不是知心好友的那种。
我的心,就像是一个秘密,没有人可以知道,没有人。
后来的踢足球,我仿佛也成了一个被重点关照的人,我不在冲在最前面,我的位置成为了后卫。
我还根本不知道后卫是做什么的?我以为只是站在后面一点点的位置。
不是,是需要挡住对方前锋冲过来的身影与大力踢出的足球的。
……我总是习惯性的躲开球,被骂了好多次,更被骂胆小,我又气又无可奈何,我从小就是修炼轻功的。轻功是不会让我和人硬碰硬去对打的,它要求我身轻如燕、闪转腾挪,是以不被碰触到为前提的。
我改变不了那个习惯了隔绝一切靠近的我但我知道,我讨厌被人说弱小,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我为了生存,有了人生里的第一个假面,或者说,另一个我。
那是一个敢和任何一切人事物对抗,以杀止杀、以血还血的我。
当然,是在不久以后,我的另一场血光之灾下,以我的鲜血完成的蜕变。
搬家了。
在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出生的那间屋子因为越来越热闹的批发市场和夜里喧嚣越来越晚的生活节奏变化,不太适合居住睡眠与学习了。
父母开始带着我搬家,把这里租给那些在批发市场里做生意的人充做仓库。
我的童年、我熟悉的街道、院墙、一切一切,都随着这样一个搬迁,分崩离析,再不存在了。
就像是在我三年级时,那一场寒假前的联欢会,我在台下,眼睁睁的看着我的青梅竹马石磊,在舞蹈的最后,以猛力一甩马尾辫的方式,冷冷的望了我最后一眼……从此消失出我的世界、我全部的人生。
她换了别的学校念书。
我的童年,就这样泯灭的悄无声息,却天塌地陷。
我搬家了,来到了一处离这里还不算十分遥远的地方,住进了楼房,当然,是租住进来的。
那时候的父母亲,有钱也不会买房子,只会老实的等着单位分房子住,那老实样子啊,若干年后,总让我觉得有点像杨白劳。
住在楼房里的我,还不懂得租房是一件怎样子的事情,对我来说,这是另一种勇敢的冒险。
因为我见识到了另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世界。
我从新开始交朋友,在楼房的下面,和那些闲散在楼下玩耍的小朋友们,从陌生到熟悉。
我其实并没有多想和他们做朋友,对我来说,我留意最多的,反而是那些我几乎极少去和她们说话的女孩们,我在找,找那个我心中的她。
我相信,她一定是不一样的。如果她出现在我身边,我一定会能感觉到异样的。
尽管我并不确定,异样是怎样子的。
第三次的血光之灾,就发生在这样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我站在两个邻居小朋友身后,看着他们在玩。
玩的是我眼中极其无聊的事情。
是一种类似运动会上老师使用的信号枪那样子的东西。
我很早就玩腻了的东西。
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这里的小朋友却是连那样子的可以把小火药盘打响的玩具枪都没有。
我当然不会炫耀这种事,我只是耐心的看着他们玩。
他们呢,手里拿着一个铁榔头,蹲在铸铁打造的铁井盖上,把那小火药盘掰下来一小颗,放在井盖子上,然后用一颗白钢的大螺丝压住,接着拿榔头用力砸下去,
啪!
那火药盘会如同在玩具枪里一样,炸响。
小孩子时的玩乐,总有这样子漫长的、无聊的、很没意思的玩耍历程。
我站在他们后面,听着无聊的啪啪啪,正想着其他一些事情……
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也许是想她、也许是想东想西,反正,学习和玩,其实都是我不会思考的东西。
直到
砰!
我的眉间眼眶,在一声响后,又一次传来了熟悉的潮热感觉。
耳边传来的是邻居的惊呼:“奇怪,螺丝哪去了?”
我想,我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又一次意外被打伤了,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都是在眼眶,靠着眼球的上檐。
但这一次的我,没有哭。
许是麻木了吧。
必定,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平静的跟着惊慌的人群来到医院,看着医生夸我勇敢,手术刀和缝肉的针在我眼前晃荡。
我以为,这又是一次鲜血淋漓、而后被疼惜爱护的经过。
然而……
“又被打了!?这么没用的孩子!我不要了!滚!别回家!不要你了!”
父亲的声音咆哮着,急匆匆走进手术室,并以更快的速度咆哮着离去。
我最记得的,是当时为我缝针的医生,看着我的眼神,怜悯……
是怜悯。
我,活像是一只丧家之犬。
我没有哭、我也没有闹,我只是更加沉默了。
我不认为自己在打架,没有人打我,这只是一场意外。
我为什么要记恨别人?我为什么要因为这样子的理由和别人打架?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小小的我,沉默着、倔强着,我不理解父亲的思想,我更不理解的,是我被遗弃了。
就像是我早前养的那只小猫,只因为我很喜欢它,影响了学习、不肯做作业,就被父亲从六楼的窗户里丢了出去……
毫无怜悯。
我在想:我可能也成了那只被遗弃的猫,被父亲遗弃了。
因为我没用……
我该有什么用?
我,要有什么用呢……
我只记得我母亲苍白无力的安慰响在我的耳边,她说:“你别怕!你爸不要你,妈要你!”
我没感觉,当时的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只是又一次的想到了力量,但和轻功完全不同的力量。
我想,我需要更直接的力量。
那之后,我对父亲的信任,便有了一层隔阂。
当我知道我是可以被遗弃的后,我发觉,我更不能把完全的我托付给他们了。
当然,我依然只是个小孩子,小孩子的心思总是三两天就变化了的。
只是,有些深深潜入灵魂深处、潜意识里的暗影,已经改变了我。
直到不久后的某一天,我坐禅中终于迎来了完全的光明,我的上丹田里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黑丝。
我知道,这便是师傅口中的不灭神魂。
我,可以不怕死了。
因为死亡已经无法毁灭我的灵魂。
在那之后,我几乎没再坐禅过,我几乎忘记了坐禅这种事。
若不是初中时……
而距离初中还很漫长的小学中,我很快迎来了另一场,足以令我自己感觉当头棒喝的改变。
那是第二个我。
有人说,双子座的人天生拥有两个面相,
或许吧,
我的第二面相,觉醒于小学四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