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约莫是寅时初,累了一夜的道人们正酣然入梦,大雨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泻下来,将山林间的树枝打得喀嚓喀嚓作响。
屋子里漆黑一片,有人窸窸窣窣摸索着,点了油灯,昏黄灯光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明亮,卿文方才看清屋内真容来。
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卧室,家具物什颇有些简陋,床褥被罩新崭崭,看着像是临时搬进来的。
高大少年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显得高大又狰狞,他轻声道:“师弟,你在看什么呢?”
他一发话,卿文忍不住浑身颤抖,他实在想象不出,要怎样恶毒的人,才能将朝夕相处的师兄师姐们说杀死便杀死。
卿文被他捏在手里,动弹不得,小鱼口吐人言,恨声道:“原来你便是那贼子!”
高大少年举起手,五指微微用力,将小鱼捏得变了形,他嘴角微翘,好似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呵凡事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啊!”
他将小鱼放在桌面上,不知从何处摸了一把剪刀来:“我父亲养了我多年,总不能因着学院教了我几年,便要我倒戈相向,与我父亲作对吧你觉得呢?”
卿文眼见着他两指一拨,剪刀张开了个口子,直直向着自己来,他惊骇道:“你你想干什么?”
那少年轻声一笑,面色和煦,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我一直很好奇当人变成别的物种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是还遵循着人类的结构呢,还是完完全全同鱼类一样?”
小鱼摆尾挣扎,却逃不过少年的禁锢,眼看着便要被剪剖开,他疯狂扭动着身体,惊叫骂道:“苏月然,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冰凉的剪子并没有第一时间剖开鱼腹,反是轻轻柔柔来回摩挲,少年的声音响起:“是啊我不是人”
他微微低头,凑到卿文耳边,轻声道:“我是魔!”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铁器微微张开,将小鱼背部的鱼鳍剪了下来,一双素手提着薄薄鱼鳍到他面前:“你猜若是我去掉禁锢,它会变成什么?手?脚?还是头发?”
卿文像一条真正脱水的鱼一般,张合着鱼唇,好似下一刻便要干涸而死,他惶恐讨好道:“不不不,苏月然,你不是魔,你是人!”
冰凉的铁器继续在他周身游走,像是在探寻下一刀该落在何处卿文肝胆俱裂,什么学院道德、天下之责、院子里冰凉的尸体通通在他眼前褪去,他只知道每一个瞬间自己都可能被剪为两半他嚎啕大哭,哀求着:“你放过我吧,师兄,你放过我吧!我保证不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我只想活着,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苏月然哈哈大笑,嘴角拉扯出巨大的弧度,看这开朗任性的小公子终于崩溃,心情畅快极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猖狂大笑着,将小鱼抛在地上,抬脚碾去:“蔚卿文,你不是嘚瑟吗?你不是仗着自己哥哥是黑袍弟子便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吗?你不是要将我打得皮开肉绽吗?”
小鱼被踩得格叽格叽作响,鱼鳞和着血液铺洒在地上泛着银光,他感受不到疼一般,涕泪横流大声告饶:“我错了,我错了,月然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放过我吧,求求你!”
那只脚没有理他的求饶,反是踩得更起劲了,审判的声音随着夜空中一个惊雷同时落入卿文耳中:“你看,人人皆可成魔!”
夜空中闪出一阵光芒,室内亮如白昼,巨大的影兽咆哮起来:“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将奄奄一息的卿文踢到墙角,伸个懒腰,轻言细语温柔至极:“早些安歇啊师弟,明日还要早起呢!”
雷声隆隆,大雨倾盆,将整个人间笼罩,好似宣告着这片天地的属权
泥土与血液和在一起,满身脏污的卿文在地上卷曲着,疼痛使他已经无法思考,只能不停翻滚不停翻滚,好似如此便能缓解一下疼痛一般
不知挣扎了多久,他终于完全没了力气,摊在角落里。
血液已干,但眼泪却仿佛永无止境,落在尘埃里,连微尘都未溅起。
是啊我有一个黑袍哥哥他品性高洁,仙姿玉质,怎么有我这样一个贪生怕死无用至极的弟弟
他要是回来,得知我是这般屈辱地死去会不会后悔有我这样的弟弟?
不不会不管别的人如何看他,他的哥哥只会伤心绝望,痛哭流涕
我怎么可以让他那样伤心,那样难过
我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垂死的小鱼又开始挣扎起来
暗寂无边的孤山夜雨,帮着一条离水的小鱼遮掩着一切
他身上被苏月然施了禁咒,只能是个鲤鱼模样,连乾坤袋都无法打开。
小鱼躬着身,摆出个极为扭曲的姿势,像一条蚯蚓一般,朝那紧闭的门扉缓缓蠕动行去……
不知多久,他终于到了掩得死紧的门栏处但是门栏太高,它越不上去,自然也无法打开这通往生的门洞。
他咬咬牙,一跃而上。
“啪”地一声,小鱼摔得头晕脑胀
一次!
两次!
三次!
风小了,雷停了,雨声也弱了些
他急的眼泪直掉要是雨停了,他在这处弄出的声音必然将苏月然惊醒,且院子里的积水也会退去,届时真的是求告无门!
如果他真的是一条鱼,那么他面前这扇门,便是他无论如何都想越过的那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