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学期开学不久,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
周伟良老师正站在教室最前面,结结巴巴地用方言讲课,尽管嗓门不小,唾沫横飞,而且不时“日”来“日”去,仍然把全班学生讲得昏昏欲睡。
课讲到一半,周老师大概也累了,便扔下书本,转身要去黑板上写字。
恰在此时,一个坐在后排的学生没忍住,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嘴巴张到最大时,声带又没控制好,拖出一道又细又尖的尾声:
“哦,啊。……”
要是深更半夜躺在床上,发出这声音并不稀奇,但在课堂上,就显得怪腔怪调,而且有点恶意挑衅的意思。
黑板上的字只写了一笔,周老师狠狠地甩掉粉笔,转身朝教室后排猛瞪了一眼,骂道:
“日你妈,谁在鬼哭狼嚎?”
全场鸦雀无声。周老师来回睃巡了好几遍,只知道声音来自后排,却不知道究竟是谁干的。
如果正常说话,也许能辨别出是谁的嗓门,但这种非正常状态下的怪腔怪调,恐怕世上最精密的辨声仪器,也无法找出发自谁的喉咙。
恰在此时,有个家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放了一个巨大的响屁:
“啵,噗!……”
声音来自同一个方向。全班学生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周老师顿时脖然大怒,咬牙切齿吼道:
“日你妈,是谁?”
学生们不敢再笑,也不搞不清老师问的究竟是谁在放屁,还是谁打哈欠。全都捂住嘴巴喘粗气。
周老师怒不可遏,将手里的黑板擦扔了出去,砸中一个拖着长鼻涕的后排学生,该名学生立即哭了,抽抽噎噎道:
“不,不是我。不是我。”
周老师其实也不能肯定是不是他,只不过顺着哈欠和屁声的方向,顺手扔出黑板擦,很不幸地砸中了他。但黑板擦既然偏偏砸中你,周老师就不能轻易放过你。
周伟良狞笑喝问:
“不是你,那是谁?”
该名倒霉学生赶紧抬起袖子擦了一下鼻涕,同时挤出两点求饶的眼泪,摇摇头道:
“不,我不知道。”
周伟良教书不行,但推理能力极强,他再次狞笑一声,像福尔摩斯上身一样,向全班宣称:
“日你妈,哈欠和屁声明明就是从你这个方向发出来的。你敢说你不知道?你要是不知道,可能性只有一个,就是你自己干的。”
学生们目瞪口呆,一时无法理清周老师话语里的逻辑关系。也没人搞得清,周老师要追究的,到底是打哈欠还是放屁。
被砸中的倒霉学生顾不上擦鼻涕,双手高举,语无伦次地否认:
“不,不是,不是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是谁。”
一句话就试图把周老师的逻辑全盘推翻,是可忍,孰不可忍,周伟良心底的巨大怒火,“腾”一下就直往头顶喷,也不骂粗话,迈开步子直接冲了过去。
眼看那位学生就要挨一顿暴打,全班屏声静气地等着那一刻。
那位学生满脸又是鼻涕又是眼泪,反应倒也不慢,身子一缩,立马钻到了桌子底下。
说时迟,那时快。周伟良奔到中途,教室门口蓦地一暗,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因为上午的阳光刚好从门口方向照进来,所以那人立在门口,对教室里的光线强度影响很大,也就是说,这一刻光线的突变,对学生们的眼睛刺激非常强。
但所有的学生,包括那位钻到桌子底下的倒霉者,都没反应过来是门口站了个人,还以为是周老师的愤怒,导致天地惨淡,风云变色。
惟有周老师,深知自己一怒之威,没那么强大的能量。他立马反应过来:门口进了个人。于是奔跑的步子立顿,转身面向门口。
那位钻到桌子底下的倒霉学生,就此逃过一劫。
周老师之所以强压前冲的步子,是因为他除了知道门口站了个人,还知道此刻敢于走进教室的,除了校长之外,天下没有第二个人有这份胆量。
虽然周老师打人之举司空见惯,而且其武功远近闻名,但当着校长的面,他多少还是有点顾忌。不是怕校长打抱不平参战,而是怕对方扣他奖金。
因为上学期周老师教学生“汽军”“火军”之后,被校长扣了两百块钱。他为此跟校长大闹,“日”遍了人家十八代祖宗,校长虽不还嘴对骂,却咬定青山不放松。
后来教育局来人处理纠纷,一致站在校长那一边。于是周老师只能忍下这个哑巴亏,此后便对校长恨入骨髓,同时忌他三分。不但语言上有所收敛,行为上也有所收敛。
起码不再当着校长的面暴打学生。
所以这一次紧要关头,看在奖金份上,周伟良理智占了上风,刹住了打人的冲动与脚步。
周老师转身看过去,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门口站着的却不是校长。而是一个长相端正、身材高挑的姑娘。
周老师懵了一会,才怒气冲冲地朝姑娘嚷道:
“日你妈,你跑到这里来干啥?”
那姑娘先是脸上一红,低头扭扭捏捏轻声说:
“你都不来找我,我只好到这里来找你。”
周老师怒气更盛了:
“日你妈,找我干鸡毛啊?没见我在上课么?”
姑娘脸上更红了,头也更低了,下巴顶着胸脯,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轻轻吐出下一句话:
“木办法,我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