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君内初时不答应,说魏天风才学不足服众,哪知师兄弟们认准了这个“不足服众”,执意推荐魏天风,周君内犹豫了半月,这才答应由魏天风出任监院。周君内说监院职责沉重,需要全心应对,把魏天风的姓氏拿去,赐法号天风,从此天风将以法自持,住寺为家,终生不能再想教外之事,之后,周君内布置了隆重的设坛传盝仪式,授予天风黄冠法袍,加持拂尘木剑。传盝和加袍,都是道门选定法统继承时才举行的仪式,众人再看此时的天风,已经有了些神采。
天风作了监院,高功之位由陈光继任,没多久陈光就下山投军,做了隋朝的青州长史,周君内的弟子独孤法言继任高功。独孤法言俊秀神清,自称读过几天书,因家世没落,无以为生才投到阿波大寺,他比天风更沉默寡言,每天微皱眉头,好像怀着无限心事。
天风做了监院,比周君内初入寺时还低调,每天到众位师伯叔屋里请安就教,事有异议则不行,门人有错就交给各人师父,从不自加责罚,众人只是觉得他这个监院做得有点名不符实,也没如何在意。五年前,周君内的最后一位师兄仙去,同辈师兄弟仅剩下一位师弟达僧寿,达僧寿一心向道,心无旁骛,每天除了吃饭就是打坐练气,师兄弟中只有他和周君内练到了清宁生最高重。
此时周君内做事已经少些顾忌,八大执事都已经换作道行深厚之人,那些每天习武弄剑,一心想着出山赚取功名的人,渐渐觉得事情不太对头,有些眼色的,已经赶制道袍,早晚去做功课,藏经阁里人也多了起来。
周君内身体康健内力深厚,年近古稀,望之如四十许,但他精通易数,自知人命天定,归期不远,于是在两年前的二月十五日,即太上老君的神诞日开设法坛,将掌教之位传给天风,第二天竟在法堂内坐化了。
天风做了掌教,一如过去般谦恭,但时易世变,没有了周君内,阿波大寺已经不同往日。周君内在寺时,因他道望臻于极顶,不仅弟子辈,即使他的师伯叔们也视之近神,虽然他和颜悦色,从不责斥于人,但人人敬畏,随口一言,法力即同于圣谕。天风不仅样样不及师父,而且无论道行与资历,也都不是同侪中最为杰出的,众人皆认为他因是掌教的大弟子,侥幸当了监院,又因之成为掌教,虽然获授法衣,能力不足以统领朝阳宫。周君内近年如鸭子划水一般,悄悄推行重道去俗,那些为功名而向道的人多感压抑,却不敢表露,现在周君内仙去,对天风使气就少些顾忌。
隋代之前,上古遗风犹存,道家表面上讲清静无为,实与儒家兼通,习炼的都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术业。中原的修道之人都与儒者一样,念兹在兹的是建功立业,博取声名。道家自创立之初,神鬼之道就是末节,治国之术才是主业,鬼谷子被道家尊为兵仙,他在山中设馆招徒,前有弟子庞涓、孙膑,领兵争锋天下,后有苏秦、张仪,游说诸侯,合纵连横汉末太平道张角兄弟,以太平经秘授世人,建立天下十方,自号冲天将军,头戴黄巾举事,致汉家四百年基业崩塌天师道张道陵之孙张鲁雄据汉中三十年,降曹操后,官拜镇南将军,封阆中侯南朝道人陶宏景隐居山林,干预朝政,被称为“山中宰相”。到隋朝时,道家宫观中犹多有讲兵家、修方术、练技击的。
周君内盛极思静,想把朝阳宫从俗世纷争中解脱出来,让道人重归自然,安静乐潜,味道守真,这实是他参透天地玄机的智举,无奈天寿不永,未及圆满就仙去了。让天风接掌教,是周君内精心策划,谋之有年,他精通易算,知道自己身后寺里将有波折,但一切天定,人力有穷,还是不加干涉为好。周君内给师弟达僧寿留下三招剑法图式,让他秘授给天风,达僧寿恳求他再给天风加持法力,周君内只是微笑摇头,径自坐化了。
虽然达僧寿清宁生已修到最高重,也仅是内丹有成,既不会技击格斗,也不通俗务,师兄仙去后,他感觉寺里情绪不对,频频提醒天风,但天风一如往常,既不戒备,也不与亲近之人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