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周典一安顿女儿睡下,走出客房来找天风,刚走到静室前,就听天风在里道:“周师弟进来吧。”他推门进去,只见天风端坐在蒲团上,静室里没有其它人,天风示意他在面前的蒲团坐下,周典一盘腿坐好,笑道:“师兄好耳力,清宁生应该练到十重了。”冉风存创立了清宁生内功,周君内将之完善,由易而难自低而高划为十重境界,第一重为筑基,第十重为渡劫,意为登峰造极,逆天抗劫。天风微笑道:“还没,但差之不远亦。”周典一道:“恭喜师兄!”天风笑道:“这又算什么喜事啊!”周典一道:“清宁生乃内丹之首,人得之而生,万众景慕,茫茫天下,练成者屈指可数,师兄将臻至境,小弟衷心祝贺。”
天风谦逊道:“谢谢师弟!贫道加紧修习,不辜负师弟美意。”周典一道:“小弟这次前来,除了完成婶娘遗愿,还有两件俗事想打扰师兄。”天风道:“但说无妨,只要朝阳宫力所能及,绝不推托。”周君内弃家入道,他本人觉得自然而然,并不亏欠任何人,但他的门人没有那么深的修为,总认为师父是为了朝阳宫而抛妻别亲,心里觉得愧对他的家人,天风追随师父最久,这种感觉异常深刻,能为周典一做点事,正可清偿夙愿。
周典一道:“前年唐军开始修筑代州城,今年已经驻守了五千军马,突厥和云州的梁师都已经不能轻易侵扰,周塞的压力稍稍减轻,原来的城墙又低又薄,年代久了,许多弯头开始内陷,我想趁机重新修筑城池。建构修造之学,除了长安宇文氏、独孤氏,就是朝阳宫最精,宇文氏被灭了族,独孤家也人丁星散,仅剩下独孤士极一人,又领兵在外征战,所以只能求助于师兄了。”周君内作掌教时,朝阳宫兼收并蓄,百家争鸣,除了道学,儒法墨兵均有人精研,各种经世济民、土木建构、方士技击之术都有涉及。天风沉吟半晌,状似为难,周典一道:“小弟鲁莽,给师兄添麻烦了。”天风苦笑一声,缓缓道:“贫道无能,辜负师父嘱托。寺里原有梁师都、康续二人精通土木之术,事变后梁师都投了突厥,康续被武显扬击了一掌,回老家养伤,从此失了音讯,自后再无用心于构建之人。”
天风说话时,神情无比地落寞,他修为数十载,上午竟然在石洞前失态,自是心中极苦。周典一知道天风心里不好受,天下声望最隆的朝阳宫在他手中急转而衰,与叔叔住世时作比,如今的阿波大寺人物凋零破败冷落,龟缩深山残喘度日,昔日盛景荡然无存。周典一并不完全清楚寺里为什么会发生火并,又为什么要封山,但天风作为掌教不能服众当是首因,叔叔精于历算,难道没料到会有这一幕吗?周典一虽是周君内亲侄,对叔叔敬如神明,但肉身俗眼,终不及天风懂得周君内用心。
天风长吁一口气,道:“所幸师父当年集存的建构图谱还在,明天让明德挑选一下,希望能对师弟有所助益。”周典一喜出望外,上山之前他就预料朝阳宫不会再有修习土木的人,当年叔叔曾给他展示过寺中收集的修城建池图谱,可说是集天下修建之大成,他自己稍通建构之术,只要那些图谱在,照样能依此建构新城池,他抱一抱拳:“多谢师兄。”
天风微笑道:“不必客气,刚才师弟说有两件事,这第二件是?”周典一道:“小弟冒昧,想让师兄指点内丹之法。”天风笑道:“师弟的内丹之法是师父亲授,贫道怎么敢指点?”周典一惭愧地道:“说来惭愧,自得叔叔传授,小弟一直勤加修习,不敢偷懒,但天性愚钝,自五年前起,无论怎样修为,难得寸进,实是苦恼不已。”天风微微一笑:“贫道更是惭愧,师父所传绝技过千,贫道无一能继,唯清宁生稍有心得,如果师弟不嫌贫道啰嗦,咱们可以交流一二。”周典一大喜,天风自承清宁生已经接近十重,除了达僧寿,当世唯他最高,有他指点,必能克除心魔,功法大进。天风道:“贫道才智不及师父万一,言不简意不赅,啰里啰嗦,恐怕要耽误师弟一月功夫。”周典一连忙致谢:“有劳师兄!”
这天忠恕正在厨房帮着烧水,庭芳来了,这次老秦没有多说,直接让他出去玩耍。二人又来到石围,老远就听见了小豹子的叫声。庭芳道:“它们不会又饿了吧?叫得这么响。”忠恕道:“二伯昨夜又出去下套了,不知捕到兔子没。”庭芳笑道:“咱们去看看二伯下的套好不好?偷偷学学他的本事,以后迷了路,在山里也饿不死。”忠恕摇摇头:“大伯不让进树林子里。”豹子的事把老秦吓坏了,反复叮嘱忠恕不能再进树林,更不能到湖边去。法言等人巡山还没回来,山里不知还有没猛兽,庭芳想到那天的情景,心有余悸,也不再提这事。
两只小豹子好像比昨天又长大一些,还不足月,眼里已经透出凶光,叫声更响亮了。庭芳进去抱起它们,看忠恕站在墙外,递了一只给他,道:“你摸一摸,毛茸茸的,可好玩。”忠恕上前接过,抱在怀里,那豹子虽小,爪子很是锋利,抓得手生痛。庭芳道:“这两个小家伙长大后可不要像妈妈那样凶,最好像狗一样听话。”忠恕道:“豹子就是豹子,长大会吃人的。”庭芳突然想起什么,高兴地向忠恕道:“它们长大后真像妈妈也好。你说狼会不会怕它们?”在道家的经书仙传中,狼是出现得最多、最为凶狠狡猾的野兽,忠恕道:“狼最聪明了,又是成伙出来,不见得怕它们。”庭芳道:“我家北边不远就有突厥人,经常来抢东西,爹爹说突厥人是狼养大的,性情就跟狼一样,晚上眼睛都闪绿光。”忠恕知道这是周典一哄她的,三伯老阿就是突厥人,晚上还怕黑。庭芳道:“我把小豹子带回家养着,它们长大后肯定听我的话,突厥骑兵再来抢杀,我把它们放出去,肯定能把突厥人吓死。”她的话里话外,都透着对突厥人的恨意。忠恕在寺里长大,从没见过打打杀杀的事,听说突厥人常去侵扰她家,很是担心:“你见过突厥骑兵吗?”庭芳摇摇头:“听过他们的叫声。他们来抢东西,声音可响了,震得耳朵痛,有次还爬上了城墙,杀了我们好多人。爹爹每次都把我藏在柜子里,不让出去。”忠恕心想原来突厥骑兵这样凶悍,一点也不像三伯那样善良敦厚。庭芳还沉浸在刚才的主意中,仰头想了一会,道:“爹爹说野兽从小就有野性,家畜闻见它们的气味就吓得发抖,不知是不是真的,走,咱们来试试。”
庭芳放下豹子,跨出石围,向拴马的地方走去,忠恕立刻明白她的用意。大白小白看到她到来,兴奋得撩蹄子,庭芳贴着马脸温存一会,道:“本想让你们载着忠恕哥哥飞一会,爹爹今天又有事情了,我还小,不会系鞍。咱们这会去见两个新朋友,你们可不要害怕啊。”她解开马的结绳,递给忠恕一个,拉着两匹马向石围走去,忠恕第一次牵马,不时回头看小白跟上没,走到离石围五十步处,大白小白厮叫起来,停下脚步不肯向前,庭芳用力拉拽,大白挣着头就是不肯前行,小白则直接向后退去。庭芳呵呵笑起来:“果真是这样啊。小豹子就有这样的威风,太好了!好了好了,不难为你们了。”她兴冲冲拉着马重回树下,把它们系好,拍着手道:“我就知道会这样!突厥人再来时,我把豹子放出去,就是不把他们咬死,也能把他们的马吓死,看他们还敢来抢东西不。”忠恕突然道:“你放它们出来,我们的马不也要被吓死?”庭芳怔住了,思索半天,突然问道:“忠恕哥哥,你说怎么办?”忠恕道:“我?我不知道。”庭芳微皱秀眉,哦了一声,道:“我忘了你没下过山。”忠恕默然。
庭芳道:“忠恕哥哥,你随我们下山吧。我爹爹会教你习武读书,你这么聪明,一定会成为一个大英雄,比我爹爹都厉害。”忠恕摇摇头道:“大伯他们还在这里,我走他们会伤心的。”他自懂事就跟老秦三人在一起,今天是平生第一次设想离开他们。庭芳道:“那就带大伯、二伯、三伯一起走,我家比这庙还大,有的是房子。”忠恕摇头:“大伯他们不会下山的。”庭芳纳闷:“那是为什么?他们又不是道士?”老秦他们从来没在他面前谈过今后会如何,凭感觉忠恕知道大伯三伯不会离开阿波大寺,二伯虽然天天嚷着说家里好,但一步也不敢下山。庭芳微微失望,自见忠恕,她就觉得二人十分投缘,虽然忠恕不擅言辞,但她什么都愿意与他分享,昨晚周典一说要在这里多呆一段时日,她十分高兴,但一想到终究要跟忠恕分离,又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