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天性乐观豁达,不快的念头一闪而过,对忠恕道:“那你给我讲讲二伯的故事吧。爹爹说二伯很有趣。”忠恕道:“二伯人很好的。”庭芳解释道:“不是说他不好,是说他很会逗人。”忠恕想到史胡子种种逗趣之事,忍不住笑了起来:“二伯原来是个商人,家里很富有,大伯说他很精明,法言道长夸奖他言辞便给。”庭芳问:“什么是言辞便给?”忠恕道:“我也不知道,法言道长说了后,二伯很受用,经常把这话挂嘴边。”
二人在石围边聊着天,不知不觉已经近午,老阿来叫二人吃饭。此时周典一还没露面,庭芳干脆就跟着忠恕吃午饭,老秦觉得厨房地方小,搬了两把小凳子放在外面,二人坐在凳子上,边吃边聊,史胡子听他们在聊自己,偷偷直笑。
午饭过后,巡山的人陆续回来,大家都饿得够呛,一回寺就直奔厨房,老秦很是急迫,每见一人就问见到野兽没,大家都说连影子都没有。法言带人走的路线最远,回来得最晚,当他也说没见到野兽,老秦这才放心。寺里的道人们都修习过武艺,遇到猛兽,纵使不能像周典一那样一举格毙,自保绰绰有余,唯老秦四人最好避免与猛兽撞见。湖边出现豹子,把老秦吓得不轻,法言知道他最在意忠恕这孩子,特意在厨房多呆了一会,告诉他们一切如常,那天的事不会再有了。
庭芳听说山上没有猛兽,胆子一下放了开来,马上要拉忠恕去林子里采松蘑,老秦犹豫了一下才准许他们前去,又叮嘱天黑前一定要回来。忠恕挑着小木桶带着庭芳来到了泉眼边,庭芳见泉水清澈,用手掬着喝了一口,忍不住赞道:“好甜!”忠恕道:“二伯说这是仙泉,有了这眼泉,才有阿波大寺,道长们修行深,全靠喝这泉水。”庭芳又喝了一口,道:“真好喝。寺里都吃这泉水,三伯一个人挑几十人的用水,太辛苦。”忠恕点点头道:“全寺就三伯最辛苦,水缸挑满,肩膀都红肿了。”庭芳问道:“你做这小桶,是想替三伯挑水?”忠恕点点头:“可惜我太小,大伯他们都不让我挑,如果我能快点长大就好了。”庭芳道:“你长大了,三伯也老了,轮到你辛苦,那可不好,得想个办法让大家都不辛苦。”忠恕一拍脑袋:“妹妹你想个法子,让泉水自己流到寺里。”在他眼里,庭芳不仅见识广博,脑子也极度聪明,什么法子都会想出来。庭芳点点头,道:“这倒是个省力的好办法。泉眼离寺这么远,怎么才能让水流进寺里呢?。”忠恕见她像个大人般负着手,时而抬头四望,时而俯身下视,不敢打扰她,跟在她身后转悠着,不知道她会想出什么样的主意。
周典一一上午都在藏经阁,贾明德按着天风的指示,把阁中所藏土木修建之类的图谱都整理出来,足足有二十本之多,不仅有木经营造法式水经注这些有名的地理营造著作,还有许多佚名的手记,每本都布满灰尘,其中还有破损,看来多年没人动过了。中间有本薄薄的手册,用红色丝绸作封皮,甚是惹眼,封皮上用工整的小楷写着西国城记。周典一小心翼翼翻开扉页,原来是晋代无名氏所著西域十二国都城的建造范式,第一篇是龟兹古城,写了城的长宽,土方与石头来源,第二页就是城的形状图型,旁边有不少小字批注,有些字迹已不清晰,看来年代不短了,翻到第十二页,画的是撒马尔罕城,在城图旁出现一列清晰的眉批:内城构建甚异,汉法所无,法言或知其故。字迹比图画较新,正是叔叔周君内的笔迹。周典一心里纳闷,叔叔提到的法言难道就是监院独孤法言?法言老家在扬州,与长安独孤氏并无关系,为什么他会知道撒马尔罕内城建式呢?
他翻至最后一页,其中周君内还做了不少批注,但未再提到法言。周典一问贾明德,寺里都有哪些人翻阅过这本书籍,贾明德回忆了一下,说掌教周真人住世时曾经看过,梁师都和康续对胡人建城之法不感兴趣,随手一翻就放下了,除此再无其他人动过。周典一带了西国城记来见法言,法言刚巡山回来,正在静室盘坐,见周典一进来忙站立起身,二人寒暄几句,法言见周典一手持着一本小册子,忍不住问他怎么回事,周典一说是从藏经阁借阅的,用作建筑城池的参考,法言接过抄本,漫不经心地翻看了几页,周典一在批注处做有折痕,法言自然翻到了那页,看到周君内的眉批,一时呆住,过了好一会,他双眼一闭,眼泪流了下来。周典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必有缘故,静坐着看他哭泣。法言平复一下情绪,不好意思地对周典一笑笑,道:“周师弟,贫道有一心结,郁积在胸三十年,咱们一起见掌教去,贫道要负荆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