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伤复发最是厉害,所以你一定要注意好好调养。”
杨枫没有开口。
施菲儿向窗外望了望:“今夜可能又要下雨,燕秋月……”
她迟疑着,又改口说:“伊二郎是你的朋友?”
过了一会儿,杨枫才说:“以前不是,但现在可以这样说。”
“为什么?”
杨枫沉默。
“三年前他来找我比武,”杨枫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侥幸胜了他,他是扶桑狂浪派刀法第二代传人,狂浪刀法登峰造极。”
施菲儿说:“他还是败在你的手中,你比他更厉害。”
“我说过我是侥幸得胜。”
“他也一定这么想,所以他才约你再次比斗。”
“不错,决斗之期已近,正是八月十六。”
“以你现在的样子,他那几个不中用的徒弟就能解决你。”
杨枫脸上又现出痛苦之色:“我想他一定会另改日子,等我伤好之后再做决斗。”
“你真的以为他就有这么大方?”
杨枫苦笑:“他一定会的,因为他很骄傲,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找我决斗,就算取胜他也会觉得脸上无光。”
施菲儿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杨枫也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施菲儿走到窗前,向外望了望,又回到梳妆台前,坐下。
“这次伊二郎存着必胜之心,定要取胜,不然他就不会冒这样大的危险来救你。”
杨枫睁开眼,盯着施菲儿:“你是说伊二郎来救我就是为了我们的比斗?”
施菲儿说:“这话是他自己说的。”
杨枫说:“其实我对那场比斗并不看重,胜与败又有什么用呢?”
施菲儿说:“当然有用,而且用处还不小,因为胜就是荣,败就是辱,就是死。”
杨枫盯着施菲儿:“你说的话越来越有道理。”
施菲儿说:“我是跟你学的。”说完脸又一红。
杨枫笑了笑,将眼睛闭上。
施菲儿又起身,到窗前向外望了望,又回到梳妆台边坐下。
杨枫睁开眼,盯着施菲儿:“你能不能静下来,坐着不动?”
他闭上眼,脑中就有一个影子摇来晃去,那是他的小蝶,但立刻被眼前走来走去的影子驱走,这是施菲儿。
燕秋月还没有把床搬来,施菲儿正担心今晚没地方睡觉,听杨枫这样说,她更不耐烦:“我就是这个脾气,生来好动。”
杨枫说:“女孩子应该文静一些,你改改不行吗?”
施菲儿瞪着杨枫:“这是我的脾气,生来如此,我用不着改,也不用你管。”
杨枫苦笑:“你的脾气可以不改,但现在可不可以少走几步,你走来走去的,我没有办法睡觉。”
“睡睡睡,成天到晚就只知道睡觉,你都快变成一头猪了。”
“变成猪也许还会好一些,它至少没有这么多的烦恼。”
猪是真正的心宽体胖,它吃了就睡,睡后又吃,绝不担心下一顿有没有吃的,也不担心明天会不会挨刀。
——猪比人快乐的多,所以它比人也肥得多,真的是心宽体胖。
施菲儿又到窗前向外望:“你烦,人家更烦。”
“你还这么年轻,有什么好烦的?”
施菲儿似乎没有听见这句话,喃喃道:“他怎么还不来呢?”
“原来你在等人,你在等谁?”
“燕秋月。”施菲儿说,“燕秋月这个死王八蛋怎么还不来?”
杨枫说:“外面已经在下雨了,黑灯瞎火的,若没什么重要的事情,鬼才会上山来。”
“难道我没地方睡觉,就不算重要的事情?”
“这对你来说很重要,但对于他来说就不重要了。”
施菲儿生了半天的气,恨恨的说:“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就只知道顾自己不管别人,而且还说话不算话。”
“他说过什么了?”
“他说下山之后就会送一张床过来。”
杨枫突然大笑:“你把这句话当成是真的了?”
施菲儿瞪着他:“当然是真的。”
“他只不过随便说说而已,安慰你罢了。”
“他问什么要安慰我呢?”
“他若不这样说,你会放他走吗?”
“不会,当然不会。”施菲儿也发觉上了燕秋月的当,“原来他答应我只不过是为了脱身。”
“你很聪明。”杨枫说,“但不过现在却已经晚了点。”
施菲儿想起了陈妈的那句话:男人有时候就像小孩,要哄他骗他。其实她觉得自己才像小孩,她又上了一次大当。
杨枫说:“就算他真的给你送过来,他也不会亲自上山,只是会叫伊二郎的徒弟送过来,你说,仁丹胡他们会给你送过来吗?”
提起仁丹胡施菲儿就是气:“他们当然不会送来。”
杨枫笑笑,说:“其实他们不给你送床来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
“是的。”杨枫说,“为了让你少睡一点觉。”
“我不懂。”
“你应该懂的。”杨枫说,“一个人,特别是女人,睡觉睡得过多,就会睡出毛病来,其中最大的一个毛病就是会变肥。”
“你是说他们怕我变肥,所以才不送床来。”
“我的意思就是这样,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若腰变得太粗,就不会有这么好看了。”
施菲儿下意识的摸了摸腰,慢慢地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女孩子都是怕肥的。
施菲儿大声说:“有屁的道理,我宁愿变肥些也要睡觉,我已经睁不开眼了。”
杨枫也睁不开眼了,他将眼睛闭上,说:“没有床,你怎么睡呢?”
施菲儿说:“你帮我想个办法行不行?你一定有法子的。”
施菲儿的意思很明显,她要杨枫让位。
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在一条狭路上相逢,总是男人主动让在一旁,让女人先过。
只不过杨枫好像并不懂这一点,他睁开了眼,坐了起来,说:“我有办法了。”
施菲儿微笑:“什么办法?”
杨枫说:“厨房里一定堆满了柴草,你就睡在上面,一定比我这个硬板床睡着舒服得多。”
施菲儿气了半天才说得出话来:“你叫我睡在柴草上面?”
杨枫点点头:“我以前就睡过几次,那滋味的确不错,我相信你睡了第一次绝对还想睡第二次。”
施菲儿虽然气得要命,但却发作不得:“只有狗才会睡在那种地方,也只有狗才喜欢睡在那种地方,而且睡了一次还想睡第二次。”
施菲儿在骂杨枫是一条狗。
杨枫也不生气,慢悠悠的说:“不管是狗窝还是猪窝,有地方睡总比没地方睡的好。”
“哼,我宁愿不睡觉,也不愿去睡那种地方。”
“那你就不要睡觉了吧,我可要睡觉了。”他说睡就睡,倒在床上,将眼睛闭上。
施菲儿却不让他睡:“死猪,死杨枫,你都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就少睡点,让我睡行不行?”
“当然行,你可以上床睡。”杨枫虽然没有睁开眼,却有相让的意思,他往里边挪了一些,外面的位置已经足够睡下两个人。
施菲儿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打晕,不停地乱骂:“死杨枫,死猪,死……”
“还有死小姐!”杨枫缓缓的起身,披衣下床,“求求你少骂两句行不行,我这样子被你骂,迟早有一天我会倒大霉。”
施菲儿笑了:“谁叫你不肯让我呢?”
杨枫叹了口气:“我遇见你这种蛮横不讲理的人,就是算我倒霉,不但要睡我的床,还要将我赶走,叫我去睡狗窝,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以前没有,但现在却有了。”
“对,你说得对。”
“你到哪里去?”施菲儿见杨枫开了门,问。
“当然是出去。”
“你不睡觉吗?”施菲儿说,“更何况外面在下雨,你的脚又不宜多行动。”
杨枫已经开门,走了出去,他没有回答。
施菲儿走到门边,声音有些激动:“快进来!还是你睡床,我去睡柴草。”
杨枫笑着说:“我不想睡觉了,我都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已经把明天和后天还有大后天的觉都睡了。”
这下倒令施菲儿不知所措起来,怔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看着杨枫负着双手站在外面,不言不动,她只好回到床边。
雨虽然很细,却很密,不一会儿就淋湿了杨枫的衣服,凉凉的感觉一直到心底,杨枫是不宜淋雨的。
杨枫站在那里,什么也别说,却想了很多。
施菲儿一定会睡不着,一个大强盗将床铺让给她那样漂亮的女孩子睡,还会安什么好心。
杨枫突然感到一阵悲哀,这“大盗”两个字已把他累得够惨。
因为他是大盗,他不敢与别人交朋友,他害怕别人瞧不起他,更是怕女人瞧不起他。
他说接触过的女人大多是妓女,只有与妓女相处,他才觉得心安,轻松自如,因为在这世界上,妓女与强盗同样的受人歧视,遭人白眼唾弃。
小蝶是不应成为妓女的,杨枫与小蝶的相遇相知相爱,是完全没有条件的,只因为他们都是沦落人,两颗心合在一起,他们才能找回美好的回忆,才能拥有美好的未来。
但小蝶却死了,带走了杨枫的全部希望,若不是要为她报仇,他连自己也不敢保证自己还有勇气活下去。
施菲儿这个府衙知府的千金,杀害小蝶的凶手的未婚妻,在杨枫的眼中竟与小蝶有些几分相似。
与她相接触的短短一两天的时间,杨枫感到一种莫名的愉悦,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甚至与小蝶在一起也没有这种感觉。
但他却只有回避,他只有隐藏着,他的愉悦只是暂时的,因为她迟早会走的,因为他在她的眼中只不过是一个“死强盗,死猪”。
杨枫叹了口气:“要是我不是大盗杨枫呢?”
“要是我不是大盗杨枫的话,现在一定与小蝶在一起生活得很好。”杨枫想。
施菲儿的确睡不着,她坐在床上,盯着烛光发怔。
烛光不停的乱跳,就像她的心。
他为什么如此轻易地就将床让给我?莫非他有什么企图?
我现在若睡着了,他……他一个大强盗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如果真像仁丹胡所说的那样,他在我身上报复,岂不是……
施菲儿简直不敢相信。
床上药香浓烈,棉被还是热的,上面还有杨枫的体温。
“不能睡,绝对不能睡,”施菲儿的眼皮越来越重,心里却一直提醒着自己,“他一个臭名昭著的大强盗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这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圈套,我怎么能如此轻易的中计呢?”
但她还是中计了,她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她睡得很沉很沉,就算别人掴她几十个大耳光,她也不会醒,她实在是太累太困了。
待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