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人世间的相聚别离，阿妖没有许多伤感。相逢欢笑，别后各自安好就行了。只是，扶苏如今回来了，而自己却不知情，这令她多少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二十年。”扶苏突然盯着屋内的你心所细看，然后有些诧异地问道“素儿，子夜怎么也在这儿？”

“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在这儿？刚刚还差点误认他是我一直跟着的黑影了。”提到那个死人，素璃一脸不屑。

“阿妖，他？”没等扶苏问题出口，阿妖便利索抢答道“乔先生只是一个普通的客人，经常来这儿喝点东西。他并不认识我，我们之间没有交情的。”边说边摆手以证自己与乔子夜之间确实没有交集。

“四百多年，你的灵力倒是提升了不少。”扶苏眼神变得十分认真，表情也凝重了一些“不过，即便这样，你也骗不了我，说实话吧！”

阿妖皱眉踌躇良久不言语，夜半的雨水渐渐褪去。

“如果有什么原因令你对我撒谎，那便事关生死。”扶苏坦诚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测。

“你刚才说过，你和黑影之间有交易。”素儿说“你明明知道些什么，还劝我莫管闲事通知扶苏来着。现在他人到这儿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呵，死丫头，说得轻巧。扶苏此时在，明天呢？后天呢？他总不能时时跟在我身边吧！”虽然她是这么想的，但明摆着扶苏不可能这样做。

“更何况，这不是我个人生死的问题。是我的同类，我的伙伴、朋友们。”已经无故死了一个，她真的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是的，她害怕！

黑夜中，一阵良久的沉默。

人生除却生死无大事，对于其它所有生灵来说也一样。

阿妖把话说得清楚不过，扶苏也明白自己不可能为了照看阿妖及其族人的生命时时跟随在旁。既然做不到自然就不能提出让别人冒险的要求。这是道理。

“阿妖，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与黑影的交易与子夜有关吗？”扶苏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他不愿为难她，但乔子夜在他心中的份量非同一般。

阿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心中清楚扶苏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他会问，说明这个乔先生在他心中不一般。

见阿妖犹疑的模样，扶苏便猜到了七八分，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略微思索后，沉重又无奈地开口说道“你可知道，他是谁！”

“谁？！”阿妖一脸茫然，眼睛定定地放空，在脑海中搜寻相关类似的信息。

“沧浪。”

“他，他…乔，乔先生？怎么会？他怎么会是陆，陆沧浪？”阿妖嗫嚅着双唇，不可思议地看着扶苏“这…这！你怎么知道？”

乔子夜在近两千年的时光里，轮回了无数次，每一次转身便扮演一个新的身份。陆沧浪就是他与众不同的漫漫人生路中的一个角色。

这个秘密，只有扶苏知道。当然，现在还多了一个蒙毅。

作为陆沧浪的那一世，是乔子夜无数次人生中最消极的。

彼时，扶苏倦于人世。厌烦了看尽生生死死、繁花落尽的人世。厌烦了自己行于世间，却一无所有的状态。

在陆沧浪病中，扶苏对他阐明了自己即将离世长眠的打算。

而陆沧浪呢，也疲于不停的轮回。他实实在在地演好了这一世的自己，不曾动用自己与扶苏千百年来积蓄的财富。与平常的文士一样过活，画得一手好画，写得几篇诗文。只是改不了直率的性子，入朝为官得罪人，打落门牙后被发配边远当夫子。总之是不好不坏的一生。

将死之时，他很是无奈。他不知道自己下一世又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不知道自己将面对多少个生生世世。就像人活到某个不上不下的状态里时一样，一片茫然找不到方向，看不清内心。

要说阿妖这个红颜知己，倒是他那平凡无聊一生中的唯一趣事了。

最初阿妖只是为了接近扶苏，而跟着陆沧浪学诗文、学画。时间久了一来二去的，与扶苏间勉强算是不熟不生的朋友，倒是陆沧浪挺在意她更拿她当回事儿。

沧浪对阿妖很上心，亦师亦友的没少关心呵护。在扶苏还没告诉他阿妖的真实身份时，他那一世人唯一一次动用积蓄，也是为她。

以当时陆沧浪的微薄收入跟本不可能为沈清欢赎身，无奈之下只好对扶苏认输，这一世的赌约到此尘埃落定。当他带着一箱黄金来到挹光馆时，她自是不知道两人间穷极无聊的打赌，不免被感动得泪水涟涟。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人真心关怀的暖意。她以为他会要求自己嫁于他，没想赎身之后，他又赠予她一对价值连城的玉璧。她永远忘不了他当时说的话：自此，你便是自由身了。天远地阔，你可以随处走。此生要过好，方不负来世上走一遭！

阿妖顺势离开了挹光馆，开始周游天下，那是后话。

在那之后她常去看望陆沧浪。把酒对月，谈她见到的尘世，谈她遇到的人。聊聊扶苏，说说彼此。直到最后一次探望。

年迈苍老的陆沧浪看着仍然如玉一般的扶苏与阿妖，说了一句“真是无聊啊！”便溘然离世了。

阿妖一直不理解那句话的意思，只是微微诧异于拿这句话当人生结语，如何都觉得有点荒唐。

阿妖愣愣地陷入回忆之中，半是震惊半是怀念。

灵魂轮回，她是知道的。但要看到那人的前世，她不知道扶苏是怎么做到的，反正自己做不到。

“并非看破前世。我就是知道。他是乔子夜，也是陆沧浪，你的陆兄，陆学正！”

阿妖想起自己老是嫌陆兄太过正经八百，恶作剧捉弄他时，常会娇滴滴地喊陆学正，惹得他一张大脸绯红。

“我知道你要保护自己，保护族人。但是他，我一定会守住。”扶苏垂落眼神，低头继续说道“我不逼你，不要你冒险。当年陆沧浪应该与你说过为虎作伥的故事，可还记得？”

“扶苏！”怔怔听着扶苏说话，阿妖终于开口，声音很低但很坚定。

她需要勇气，而此时的她想到了自己当初天地不惧的狂傲模样。

那时，常常被陆沧浪劝诫锋芒太露不是好事。

回忆里，满满都是陆沧浪那张老脸，念及此生乔子夜的俊生模样，阿妖不自觉笑出了声。

好了，她清楚听到心底的声音了，也知道该做何抉择！

“人情债总归是要还的，不是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