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越军分扎在礁滩、甑陀镇、黄市坝三处,象锁住喉咙的三根手指,掐在猿城周边的要害上。
乞罗宏的主力位于甑陀镇,与突伸入江的猿臂隔水相望。
这日乞罗宏督战归来,外算官禀报:“酋王,军粮到了,可是只有四千石,牲畜也不足数。”
乞罗宏冷笑,“樊尼攀功比胜,想拖我后腿,好在我攻克猿城之前拿下益州。”
乞罗宏并非好战之人,要不然也不会对西南盛军隐忍多年。
金越北起哀牢山,东跨西道江直达海湾,南至迈公河中游谷地,国风重农轻武,征战时以乡兵为主力,按地域编作东西南北四军,哪方有战,便由哪方御敌。
此次乞罗宏撕毁与大盛的盟约,作为配合羌逻东攻的南路军统帅,除了调拨金越北军之外,还征动了怒江、澜沧江两岸许多高山部族。
这些部族野蛮善战,语言各异,有时需要三翻四译才能沟通顺畅。
乞罗宏协调治军,必须平衡各部利益,决策之际,不免繁琐。
樊尼受不了这些细枝末节,总嫌金越迟缓笨滞。
金越与羌逻的盟书上互称兄弟之国,可羌逻军依仗强势,处处傲慢无礼,连金越酋王也不放在眼中,兵卒之间矛盾丛生。
乞罗宏统帅南路,樊尼时常越俎代庖,擅自调兵,动辄给乞罗宏难堪,终至彼此不容,在泸水分兵。
金越出征以前,羌逻承诺供应此战的所有军粮军需,因此金越士兵每人只带了一斗五升粮米和鱼干,别无其它。
羌逻军粮囤于黄河九曲之南的垯堡城,东攻各军的运粮队在驻军地和垯堡城之间来回往返。金越运粮队无论走水路还是陆路,都要经过樊尼驻扎的益州,军粮被樊尼阻拦盘剥,早就不是一次两次。
乞罗宏屡遭刁难,向琮瓒投书抱怨,可琮瓒与樊尼交情甚笃,又忙着与于俊鏖战,回信草草,并未理会军粮纠纷。
供给不足,乞罗宏只得在攻打戎州的苦战中,令高山部族为冲锋前军,金越军在后监阵,如有重伤者,屠而不救。
此举虽然维持了战时军需,却令各部酋长极为不满,金齿、穿鼻、长鬃、朴子四部几乎和金越翻脸相向。
戎州城破之后,乞罗宏馈赏全军,准许各部劫杀掳掠,士卒将城中财物瓜分一空,各部的愤恨才渐渐平息。外传金越血洗戎州,报了多年来被大盛折辱的仇恨,怎知乞罗宏有此苦衷。
他被羌逻鄙视刁难,也曾对自己毁盟攻盛的决定再三反思,可大盛四面楚歌,摇摇欲坠,依靠不得,羌逻得罪不起,只能忍气吞声,择一而傍,因此大盛两次派遣使臣,企图复盟,都被他斩杀回拒。
乞罗宏卸去战甲,累得满脑空白,对外算官摆了摆手,“四千石粮再加上从戎州所掠的剩余,可以再支持几日,必须在断粮之前攻破猿城,然后本王亲自去渝州,找琮瓒理论,看羌逻将我这盟军置于何地!”
怒气未消,又有军士来报:“酋王,黑齿部罗笡佐在西北巡山时,拿获两名行迹可疑的汉人,搜出地图一张!”
乞罗宏躺在行军塌上,接图一瞧,这两三尺见方的麻布上画的竟是十分详细的金越水域图。
金越境内河流丰沛,水如密网,临近海湾的产粮区年年洪涝,复杂的水情是乞罗宏治国一大要务,他与盛廷交道多年,精通汉文,细读图上的标注,竟比金越司水曹的地图还详尽。
乞罗宏从行军塌上翻身坐起,“拿获的人现在何处?”
“在镇东弥勒寺监押。”
“带来见我。”
莛飞和徐敦被带出寺外,那图是莛飞出发之前连夜所绘,被金越军截获也是有意为之,果然得到面见酋王的机会。
莛飞对徐敦低声道:“敦叔,无论发生什么,你千万别动手,我心中有数。”
两人被押至主帐,徐敦是仆从装束,被军卒伸刀拦住。
莛飞向徐敦连使眼色,徐敦压住闷气,看着莛飞孤身入内。
莛飞被推按在地,乞罗宏见他年轻单薄,面容透着长途跋涉的疲倦,却并无慌乱。
他在莛飞脸上盯了半晌,“这图从何而来?”
莛飞见他汉语流利,喜出望外,“酋王,这图是我亲手所绘。”
“你一个汉人,怎么会对金越水域如此了解?难道你是细作,去过金越?”
左右士卒拔刀架在莛飞颈上,寒光森冷。
“酋王,我没去过金越,我爹爹喜爱山川水利,家中藏书万册,其中有一卷临琼水经注,对金越描述十分详尽,我自小痴迷,印象深刻,所以画得出。”
乞罗宏问起金越的城池河流,地况气候,莛飞果然了如指掌。
乞罗宏冷笑,“早闻汉人多有书痴,足不出户也能谈论天下,你绘制此图,来到交战之地,是何居心?”
莛飞神色恳切,“我来是想提醒酋王,金越今年将有大旱,你如果不顾灾害民情,陷于不义之战,徒耗国力,必致国家衰败,王位动摇,只有及早防患,才能避免灾乱并生!大盛的教训,难道酋王还没看透?”
兵卒听他出言不敬,手腕一紧,刀锋割破莛飞颈侧,血流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