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哪洼去了,黑个夜间,不声不响走了,一溜烟没得踪影”,刘国安道。“莫可踪迹也,款留不住,总是俄没造化,时运来了又去”,朝阳沐浴着马上的刘国能,他眺望西北,喃喃自语。刘国安在一旁道:“算球咧,少了他俄们便没生望哩?待他亲蛋蛋心肝肝一般,他眼高,嫌咱低搭。大哥休恼,俄到西平,将他家小捉来?”。刘国能摇了摇头,道:“莫操切,捉来了,诸葛变徐庶”,又叹道:“谁也不是生就的贼,做贼羞了先人”。
刘国安不满道:“好咧,行咧,咱家是出下了贼头,还是出下了皇帝出下了总兵,说早哩”。受了二弟的抢白,刘国能左腿一顶,马兜了个圈子,兀自打马去了。
汝河边,堤坡下是渡口,两侧是墙,砖,被岁月浸得乌黑,左侧的墙却是在石墙上加了些红砖,藤蔓溢出墙外,并更加茂盛在墙后的院中。路旁卧着一人,正在呻吟,苍蝇在身上乱飞,更可怖的是他旁边的一具死尸,被扒光了衣裳,露出白花花的大腿骨,已是肉去骨留。刘洪起转过脸去不忍再看。
六骑当中,驴三死死抱着马脖子,这个马夫居然不会骑马,“瞧你那熊样”,刘洪起骂道。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唿哨,石墙后立起了几条汉子,对着墙下的这几骑执弩以对。“又揽得好主顾,都啥世道了,还遥地里瞎跑哩。客官,将腰里的银子,些许分些与俺,俺回家好做个安稳营生”。立上墙上的另一个汉子道:“少要白话,没要紧地扯虚文,听仔细了,马,腰里的银子,留下,饶恁们不死”。刘洪起望着墙头上七八张弩机,心道这还成世界,他高声道:“外出哪里有爹娘,饿不死来狗咬伤。穷棍面前三条路,逃荒上吊坐监牢,恁们是给穷人开出第四条路哩”。墙上的土匪道:“少要梆梆,扯淡的奴才”。
刘洪起道:“这条路俺也走了几十遭,何时多了恁几条好汉?是谁诓着恁几个走瞎道,杆架叫个甚,可敢提名抖姓?”。土匪道:“你的命是盐换的,再要饶舌请阎王告诉你个备细”。刘洪起道:“也真不多,俺的命就是盐换的,只怕和我打结交的人,也是贩盐的。休要错了念头,我是谁,恁也出气问一声”。
“买卖人三辈小,和气生财不能吵,刘爷纳福!”,墙上一个土匪叫道,接着,又叫了声刘财东。那土匪垂下弩机,招呼道:“都将弩子竖起来,莫伤着刘爷,娘的,都瘫化了,将弩子竖起来,听到不曾?哈哈,刘爷,你等闲不来,咱们掌家的早就要去拜恁,也讨不得一个空闲,尊驾这是要去?”,众人迟疑着将弩机竖了起来,那汉子又冲刘洪起道:“失仪,失仪,一总是我的不是,两年不见,刘爷又变了装束,猛可里没认出”。刘洪起道:“做贼做得兴头了,一看这几匹大马,兄弟不兄弟地,不免厌薄起来”。“刘爷这叫什么话,莫不故意留难刘爷,委得没认出刘爷”。“你们好长进,也安分些,怎做起这个营生?”。“你看,刘爷,你在高枝上站着,住着花落天宫的房子,咱们精穷的光棍,没得营运,无处腾挪,这便支不住了”。
刘洪起骂道:“张五平这龟孙,当年在一处混闹,便是一毫道理也不明白,两年不见改了营生,做些没天理的勾当,听说这龟孙入了天理教,成了在理的人,便是这般在理行事的?他还该俺的钱,那年他说是碎银子兑钱,俺将钱兑给他了,他的碎银子哩?张五平呢,唤他来,与他扯捞扯捞,还兴赖帐,冒俺的帐都它娘三年了”。那贼头陪笑回道:“不怕该债的精穷,只怕讨债的英雄,岂敢短了刘爷的银子,刘爷自有几分买卖,手头活动,不似俺们饿得牙黄口臭,刘爷的帐,且容俺们掌柜的打个瞪,若是短了刘爷的,刘爷打俺的脸”。刘洪起道:“你没脸,打不着”。那贼头闻言,冷脸道:“刘爷这话,直叫人咽不下去”。刘洪起道:“许拐子,你高发了,做起这个营生,叫人看得下路,如何,做了几天,所得几许?”。许拐子又换做讪笑,道:“人死的死逃的逃,候了两三天,踩着一个还是花子,唉,外财不富穷命人,小买卖,蚂蚱蹬腿小踢打,刘爷自然看喇不上。刘爷且候着,容俺通禀一声”,说罢转身跳进院中。刘洪起吆喝道:“上紧些!渴得要紧,寻几碗水来”。
汝河边一棵槐树下,躺着一个斗笠罩住面的人,他两手枕在头上,翘着二郎腿,甚是安逸。他听到脚步声渐近,忽地坐起,道,啥事?许拐子近前道:“条子上踏住着个人,当家的猜是谁?”。
张五平道,恁咋不说汝宁府有个人叫俺猜是谁?许拐子笑道,是北路的,当家的与他一共走过盐。张五平不屑道,不就是刘扁头么。“当家的神猜”。张五平道:“狗屁神猜,猪狗朋友里就刘扁头是走盐的,是什么的火势?”。许拐子道:“原想引他来叙叙,不过俺一瞧,他带了五个伙计,六匹风子都是军马”。张五平闻言,想了想,道,倒不是干疙瘩,又问道,他可知俺在这?许拐子黑了脸,道,俺说来通禀一声。张五平闻言,一把将许拐子推翻在地,骂道,个不沾弦的。许拐子慌乱地从地上爬起,张五平道:“不拘怎地,留下风子,怎么说你自家编去,尽紧地打发,快挂帐子了,做完这伙便收了,回家填瓤子”,说罢,往树下一躺,又扣上了斗笠。二人说了半天黑话,路叫条子,截住叫踏住,马叫风子,干疙瘩便是没油水,下雨叫挂帐子,吃饭叫填瓤子。
许拐子去了。“戏台上的朋友,假仁假义。扯不清的秧秧,碍不过的情面,得罪不起的人”,斗笠下传出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