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叶天士向正清等人脸上逐一扫去,道:“天生万物以养人,中华礼仪之邦,敬天遵道,更讲‘仁恕’,是以医者之中名家辈出,自上古的伏羲氏,至周汉晋代的扁鹊、张仲景、华佗,到魏晋南北朝的雷斆、陶弘景、全元起、徐之才,再到隋唐至于前朝的徐春甫、杨济时、傅青主、张介宾,等等等等,不胜枚举。这些人的著述、诊案我都看过,最开眼界的当属华佗设想的开颅之术,惜乎未及实现。但我在青城山遇到的这位,真有移花接木之力,起死回生之能!”说着,叶天士喝了一口酒,道:“我自云南而四川,在青城山逗留得不少时日,那时我已薄有微名,期间便有不少来或求诊或请教之人,一日,忽然有个人来到我的处所,张口便即诘难,正好解我寂寞,我也乐得奉陪,于是我俩由伤寒科论起,然后将内科、外科、折伤科、金镞科、论了一遍,先论医理,再论诊案,其中以内科、外科最繁,各论了两日一夜,其余伤寒科等,皆是一日一科,待到论完,已是七日。于是他便提起祝由科与符禁科,要我择一而论,我说‘自古圣贤敬鬼神而远之,这几日你我所论,乃是真医大道,这些神作法鬼画符的玩意儿,万不得已时用以救治病人则可,若要论之以道,恕叶某不能奉陪’。当时我语气甚不客气,孰料这人思索了一会儿,道‘老夫谨受教,此番比试,毕竟是我输了一筹’!”叶天士年少好胜,言及此处,不由得面有得色。
正清听着他叙说,想既然他二人七日之间尚不能分出胜负,那么医术自是不分轩轾,而那老人能坦然向一介少年服输,气魄胸怀,更在医术之上了,念及此处,问道:“不知这人可曾留下名讳?”
叶天士道:“此人并未透露身份,但我钦佩此人的风度,当即邀他同饮苗酒,喝到憨处,我心生一念,便请他说说此酒中都加入了哪些药材。此举本是酒后胡闹,不料这人哈哈大笑,随即将一碗酒放在灯下一映,说出了九味药材,然后一口一口地品咂,一共品了九口,又说出九种药材,最后他道声‘得罪’,取出火折子,将半碗残酒一把倒入火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道出九种药材的名字,一碗酒尽,共说了二十七味药材。我看着药酒方子,一味一味地数着上面开列的药材,不多不少,正是二十七味,我担心数错,往复数了三遍,仍是二十七味,当下便对他佩服地五体投地,他道‘我比你年长几十岁,对各种草药的色、味自然熟识,外行看来是神乎其技,你又何必如此佩服?识得药多,未必开的方子便好,譬如你我二人,咱们识得的文字,又何尝少于李太白、杜少陵了,可谁又能将这些文字运用地如他二人那般出神入化?我说我输你一筹,指的是医道,其实自咱们第一日比试起,我便察觉,你用药大胆,杀伐果断,实可说是开医界千古以来之新局面,但见你年轻,生恐你这般行方用药只是出于少年人浮躁性子,于是继续论了下去,论到第七日,终于知道你是自成一派,卓然成家,我这番服输,非但是真心服输,而且是输地心怀大畅啊。’我见他如此豪爽,便央他帮此酒取个名字,他道‘此酒中所含药材甚多,就叫百莼酒吧’,我问他何意,他说莼者,莼鲈之思也,我离家三十六年啦,你离家也已有四年,也怀念故土了吧;莼者,草药之属也,百莼之名虽然言过,却也不妨事,这世上浪得虚名之辈又何曾少过了,哈哈!言罢我俩一起拊掌大笑。之后七日,这人又传了我一些先辈医士设想过的医术,有易手术、易脚术、开膛术、易心术、开颅术等等,第十五日,他临走前言道‘你的医术、医理功底,已不让任何当世名医,古代医家典籍,你能学的,也至于此极。观当今之世,或有一人能启发于你,这人是个西域僧人,但脾气古怪,不见最好’,言毕,拔腿便走,我正要问他这西域僧人形貌姓名时,他已去的远了。”
正清听到“三十六年”,眉毛不易察觉地一挑,似是想到了什么,但没言声,继续听叶天士叙道:“这位高人行事果然出人意表,后来翻检行囊时,发现有一封信是他留给我的,信上提及了我的身体,‘未曾习武而轻猛迅捷异常,似身有奇毒之兆’,又提及百莼酒正可化解此毒,谆谆至嘱,令我每日三次,连饮至少六十六日,直至身体不再‘轻猛迅捷异常’方可停饮。此外还提及阿芙蓉膏,也就是大烟,他说他曾尝试研制一种药方,以化解此物流毒,但未成功,请我研制克制此物的方子,如若能成,于黎民百姓,实是大功一件,此外再无其他。”
云思傲此时心中不禁惭愧,道:“方才我见你急匆匆跑向大烟馆,还道你与那些不成器的人都是一般的瘾君子,原来是为这般,请恕不敬之罪。”言罢站起深深一揖,随即端起酒碗一饮而干。
正清道:“为国为民,此人真侠士也!只可惜此等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再难得睹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