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出门东向往,泪落沾我衣。
枪名:公无渡河。
这杆枪,白蜡的杆子,银亮的枪尖,还有森白的缨子,是洪留雨亲手送给老何的枪。
可这公无渡河枪陪着老何过了这么多年,到如今,白蜡杆不知断了几根,即使没断,老何也再舞不动枪了。
老何那一夜去庙里上香,庙里的师父在老何跪于佛前的那一瞬竟没了念经声,他待着老何晃晃悠悠的磕头,晃晃悠悠的站起,再晃晃悠悠的插上三根香,方知这三根香原是一两银子一炷的大香,诵经之声方才连绵而起,佛音绕梁,连绵不绝。
老何自知是没了几年活头,原先还能马上弯弓射兔子,草原上来回驰骋仍不觉得疲惫,可如今切上一块萝卜都得歇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就像那生不着火的柴火,光顾着冒烟。
可洪留雨一直留着他,留他在自己身边,有自己一把伞就有他一身蓑衣,有他一锭金子就有他一锭银子。
留他不为了别的,就为了这么多年来,只剩下他一人还叫他洪留雨一声将军。
似乎叫一名年迈的花魁为美人,花魁方记得自己曾经多么风华绝代,洪留雨方记得,自己曾经也有豪气冲云霄的日子。
日子漫长,过了一又一,不是睁眼闭眼又一年。
睁眼闭眼过了数十年。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只剩枪头的公无渡河枪,老何早就忘在了深埋丝绸的柜子里,倒是洪留雨今夜想了起来。
“老何。”
“我送你那杆枪,你还留着吗?”
老何将饭食放到盘子里,再督洪留雨面前,顺手为洪留雨的空杯上续满茶水。
“应该是还留着呢吧。”
“什么叫做应该是?”
“枪杆子早断了,枪头我倒是拆了下来,不知道塞到哪里去了。”
“要不我回去找找?”
老何轻喘了一口气,捶着腰,晃晃悠悠的摸到一旁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算了甭找了。”
方知公无渡河枪没了枪杆子,洪留雨竟然一时语塞,约么着一盏茶的时候才端起碗来吃邻一口菜。
“真淡,全是素的。”
“将军少吃些肉吧,前日刘太医为你诊完脉之后,特地的跟我你内火过旺,叫我少给你弄些大油之物,吃些清淡的东西来败败火。”
“败火败火,哪来的火?这几日成下雨,再大的火都燃不起来。”
洪留雨啪的一声一掌拍在桌子上,又是嘟囔着些没肉哪来的力气,食不能无肉之类的话,叽叽喳喳的了半,老何坐在一旁眯着眼睛,打起了瞌睡。
待到洪留雨的没了意思,一手抄起杯子,猛灌了一口。
“怎么是水?酒呢?”
“老何!老何!酒呢?!”
老何一个激灵,他眨眨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恢复了些晴明。
“将军等着,我跟你拿去。”
罢,老何就要站起身来,可谁想到两手竟然没了半分力气从扶手上撑了两三次才堪堪将身子撑了起来。
“唉算了吧”
“水就水吧,素就素吧。”
洪留雨看着老何吃力的样子,无名的那股野火便消了下去。
“要是吃着这些个素菜,我还不如去庙里当和尚嘞。”
“将军瞧你这话的,你吃的米是下人一颗一颗筛出来的,个个色泽光润,颗粒饱满,再你吃的那些个菜,菜农种下的时候伺候的比自己的儿都勤劳,就你碗里的那些片瓜片,朝廷里见识不到的人多了去了,送上餐桌的除了万岁爷就你一个,这可是西洋人上供来的东西,你当和尚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
“再和尚也不是都吃素的,武僧不吃肉哪里来的力气习武啊。”
“瞧你我也就这么一罢了。”
“庙里也不收阉人啊。”
这话老何不接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接才好,于是整个身子都靠在椅子上,两手随意的搭在腿上,又打起了瞌睡。
于是屋里就只剩下洪留雨一个饶咀嚼声,老何一点鼾声都没发。
“老何,别装了。”
洪留雨嚼着瓜片,舌根上泛起一阵阵的苦味。
“自己去乘碗饭,一起吃吧。”
“唉”
老何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将军自己吃吧,我吃不下。”
老何罢,直起了身子。
“这几日事儿多,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