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头可汗”玷厥的毡房,灯火通明,火盆里的牛粪时不时爆出锃亮火花,噼啪声响。
食案后,脸色铁青的玷厥紧抓着金器酒壶的手嘎嘣声响,深陷在眼窝里的两深褐色瞳子迸射出野兽被激怒时的残忍血腥暗芒,似乎压抑不住胸中恶气,他怒喝出声:
“乞力这个蠢货!”
随着他的咬牙切齿,已将手中酒壶猛掷了出去,壶倒酒撒,冲鼻的辛辣烈酒香瞬时四散弥漫开来。
亲兵将领齐斯格上前,压低了声音:“可汗,趁着拔兀还没站稳脚跟收拢部族和军心,派人悄悄将他宰了……”
“不行!”玷厥闷声摇头,“佗钵刚让他接管仳骨叵封地他人就出了事,你以为佗钵会善罢甘休?”
玷厥瞳子隐隐泛着红,低声冷笑:
“拔兀,就先让他多活些时候!”
“最可恶的是乞力,被佗钵封了个小可汗的虚衔就不知自个骨头轻重了,等我回去后,不会轻饶了这个蠢货!”
玷厥兄弟姐妹众多,可只有乞力是他同父同母的弟弟,当年身为“西突厥可汗”的玷厥战败后主动归顺佗钵,佗钵封他为“达头可汗”,接着又封他弟弟乞力为“乞罗可汗”。
一个部族中同时有两个小可汗,明面儿上似乎对玷厥爱屋及乌,实质却是意欲兄弟起嫌隙,彼此制衡。
然乞力虽贵为小可汗,可拥护他的贵族头领寥寥,多年来不得不倚仗积威甚重兵强马壮的兄长,明面儿上他对兄长玷厥也甚是敬重,至于内心如何,只有他自个清楚……
此次仳骨叵部的大头领斯古罗仳兄弟莫名死在血祭祭坛上,这两人本效力于玷厥麾下,跟随玷厥归顺佗钵,仳骨叵部挡在玷厥部族所在的额乐尔草原的铁牙山左翼,为他挟制勒疏等部,算得上是玷厥的一条看门狗。
按理,斯古罗仳兄弟横死,玷厥有资格收拢两兄弟的部族和麾下三万铁骑,他原打算从这两兄弟的子嗣中挑个听话的先稳定仳骨叵部人心,日后再慢慢弃掉牵线傀儡吞并仳骨叵部,岂料,乞力趁他不在,竟然挑唆这两兄弟子嗣们之间的内斗,继而趁混战中让细作暗下黑手……
结果,斯古罗仳兄弟的儿子没一个活下来。
结果,仳骨叵部的贵族们发现了“乞罗”可汗从中作祟意欲吞并他们,他们不知这是玷厥的意思还是乞力自个儿的主意,愤怒之下索性将事情捅到了佗钵面前,求佗钵为仳骨叵部主持公道……
于是,佗钵顺势将被斯古罗仳兄弟驱逐出部族的亲叔叔拔兀这一支的族人召了回来,封拔兀为仳骨叵部的大头领。
拔兀自是对佗钵感恩戴德,可佗钵满意了,玷厥便郁闷了,以前是家门口的看门狗,现在倒好,门前蹲着一只狼!
玷厥磨了磨牙,阴沉沉的双眼微眯:“王庭接二连三出事都没查出个结果来,他还有心思管我的事,他就是太闲了!”
齐斯格心领神会,咧嘴呵呵一笑:“可汗,您放心,明日就该轮到他头疼了。”
华丽丽毡房,掀开层层烟云丝的幔帘,入内帐,绕过六幅硕大的汉白玉山水屏风,一袭雪白中衣,若泼墨瀑布的长发及腰佳人正独坐紫檀木的妆奁台前。
妆奁台两侧立着的四盏半人高的青鹤飞天鎏金烛台上火烛通明,映照着宇文芳一对儿沉寂的杏眸,她长长黑羽睫微闪,瞳子粼粼波光动,凝视着半大铜镜中的人儿,镜中人亦凝望着她,然,目光又似穿透彼此遥遥的看向远方……
正在金丝楠木雕花床前铺开薄薄锦被的雨晴碎碎念着:
“公主,冬儿的情形又比昨日好了许多,还多吃了半碗饭呢,她说一定要养好身体,到时剜肉去烙印时才能撑下来……”
“左夫人又派人送来礼物,左不过变着法子想让池安儿去给她医脸,公主您还伤着呢一直足不出户的,她那张脸又算得了什么,哼,就让她等着吧……”
“对了,公主您有没有发现,今日毡房前清静了,那些女人没再假惺惺的作态来请见您,大可汗也没再派人送补品……”本人也没再过来。
佗钵若执意见宇文芳,雨晴她们自是不敢强拦,可佗钵便是每日入了毡房,也只看见那紧闭的床幔,躺在床上的宇文芳盖着被子背对着他拒不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