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75.第75章(1 / 2)守寡失败以后首页

那是一扇绣满牡丹国色的画屏,远山如黛溪流潺潺一丛丛牡丹栩栩如生,国色逼人姚红魏紫灼灼怒放。

岳欣然盯着这扇画屏,有些失神,屏外黑影幢幢一蓬又一蓬赤红浇溅而上更衬得国色天香分外妖娆血腥味弥漫鼻腔她却仿佛在看一出默剧般,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一刹那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丰岭道上头顶而降、避无可避的硕大巨石有人在间不容发的刹那揽着她避到一旁

熊熊大火里,有人负着她艰难自火海中越出,月光下拔刀弯弓,毫不迟疑斩杀所有匪徒

繁樱春水,纵马云间有人带她见识过两生加起来亦未见过的翩然梦幻云雾山河

漫山遍野、灼灼燃烧的凤凰花海中有人向她灿然而笑,踏舞而歌,送她一束从来没有收到的凤凰花……

她飘散的思绪被一只飞入屏风里的胳膊打断,鲜血尽染,分不清是哪一方人马,手中兀自紧紧握着一柄长刀。

原本以为只是一段偶然相遇的有趣旅程,欢颜相伴也罢,倾身相护也罢,都可以坦然受之,纵使他年分开,亦能潇洒挥手,互道别离,却原来……不是这样。

岳欣然摇了摇头,唇畔恢复了一贯的笑容。

杀伐呼喝,无数血腥杀戮声中,岳欣然却俯身想把那刀从断肢中取下,无奈大概胳膊的前主人同它分开时的最终意志太过强大,竟然无法取下,岳欣然想了想,干脆拖起那断肢,血液的触感原来是这样,冰冷又黏腻,十分不适。

盯着画屏之后,隐约的人影与刀光,伴着弓弩夺夺,岳欣然扯了扯嘴角,这世上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倾身相护,她恐怕,当不起,更不想当。

拖着那截胳膊,抬腿,踹。

屏风倒地,在一室刀光剑影中,这点声响实是微不足道,在有的人心中,却又震如雷霆。

陆膺手中已经换了近弩与长刀,近弩所至,例无虚发,每一抬手,必然收割至少一条生命,可有那公子的命令在,除了两个牢牢护住公子安危的死士,其余十余道黑影却如盘旋的秃鹫般,死死缠在陆膺身旁,他的前后左右,不断有下属为他抵挡,两方人马杀得鲜血遍地,刀来剑往,不时有弓弩激射而出!

这般危险的境地中,那公子却偏偏抱臂站在原处,一步不动,他脚下铺着的皮毛长毯已经尽染血色,脏污得看不出原本色染,可他一身雪裘,却依旧点尘不染。

看到屏风倒下,拖着一截断臂意思意思的岳欣然,他眼中猛然光芒暴涨,愤怒超过任何一刻,冰冷的杀意毫无遮掩地直直朝岳欣然而来。他生平,何曾这般为人所欺,这陆岳氏既然知道陆膺在此,从头到尾必是设局在骗自己!

白裘公子缓缓抬起手,一指岳欣然,便要开口。

岳欣然却静静地道:“你要想清楚,我死之后,世上再没有知道茶砖的制法。你想利用北狄实现的无数计划,只能悉数付诸流水。”

然后,她一双至清的眼眸直直对上他的眼睛:“是为宣泄你发现自己被骗之后的恼羞成怒,还是为了大局忍一时激愤……毕竟,棋枰之上,是容不得那许多无用情绪的。”

血腥满地之中,她的话偏偏清清楚楚传入耳中,这一刹那,幼年时起的无数羞辱与教训,仿佛又在心间回荡,他额头青筋跳动,双目赤红,一张俊美的面孔都无端生出三分森寒。

陆膺一脚踹飞始终围着他阴魂不散的三个死士,手中近弩射穿其中一个的喉咙,再没有了箭矢。

他偏头闪过身后风声、一道长刀险险砍过,间不容发的刹那,他脚一勾,再次将屏风竖起,大声朝岳欣然吼道:“快避好!莫再出来!”

岳欣然站在原地,却身形不动。

那公子却在电光火石的刹那,看一眼陆膺,再看一眼岳欣然,忽地平息了怒火,仰天大笑起来,这一次他笑得尤其厉害,仿佛笑得站不稳身形,如果不是身后始终有死士笔直挺立,他恐怕就要笑到地上去了。

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笑指岳欣然:“你、你、你居然也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很快,他神情平静下来,弯起一对琉璃眸子,柔声对岳欣然说:“你看,陆膺这混账,根本没什么用,还满嘴没点实话,不如跟我同去魏京,至少我生平从不说谎,小师妹?”

这一刹那,仿佛他又终于找回了弈棋者的举止。

这样一条毒蛇,居然敢厚着脸皮说自己从不说谎?!

陆膺怒从心中起,却不由朝岳欣然面上看去,差点被捅个正着。

岳欣然却神情自若:“哦?”

陆膺心中咯噔,立时道:“阿岳!时我想解释的!”

公子简直兴奋得不能行,啊,眼前景象简直是生平梦想之一!看着陆膺被砍!再在陆膺面前挖他的墙角!陆膺一脸吃憋!哈哈哈哈哈哈!这简直比知道陆膺死了还要叫他心花怒放!

再看向岳欣然,在公子眼中,她又有了截然不同的价值,陆膺竟然真的在意这个他“死”后才嫁入陆府的女人!

岳欣然仿佛根本不在意息在对方眼中物件似的“价值”,她只冷不丁问了一个问题:“你是去岁春就知道了茶砖?”

此时此刻,公子简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拥有这样叫他开心价值的珍宝,在他生平也没有几件,他一脸兴致盎然:“不错,北狄那些蛮人偶然得了一批,个个视若珍宝,虽晓得是大魏所产,却始终不知来源何处,我才命人在大魏搜查。你既然知道狄人对茶砖的依赖,便应知道这背后是怎样一盘大棋……”

想到自己筹谋的鸿图,他几乎要自我陶醉的时刻,岳欣然清冷的视线落在他的面孔上,公子一怔,在其中看到了什么隐约的意味,一时未及想得明白。

陆膺忽然长啸一声,那说不清是怎样的啸声:“陆家军何在?!”

然后是他身后,所有下属,不论在与死士奋力死战的、还是躺在血泊中挣扎着起身的……皆是齐齐昂起了头颅,嘶声大吼:“在!”

公子面色一凛,忽地明白了岳欣然提问的用意,他暴露了族中对北狄情形知晓之牌!陆膺……陆膺恐怕会猜到当年亭州径关之变,杜氏是知情的!

便在此时,纷然杂乱的足音自茶楼底下传来。

陆膺目中如有滔滔烈焰冲天而起,长刀一指:“杀!”

身中十余刀而血流不止的石头更不说话,猛然长刀一斩,竟生生为陆膺拦下了三个死士,他身旁,没有一个不浑身染血的同僚,却皆是面孔冷然地以身为盾,替陆膺拦在了身后。

陆膺刀直直向公子奔去,公子素来张狂的面孔上,第一次变色,因为陆膺的杀意,在岳欣然那一个问题之后……竟忽然这样暴烈!

简直像是不惜与他同归于尽一般!

他身旁两个死士神情凝重,陆膺的身手,若是拼死一搏,没有人能保证公子的安危!

这一刹那,陆膺几乎已经不顾一切,因为他忽然就知道了岳欣然为什么要问那个问题。那一夜径关冲天而起大火,烧尽的粮草,二哥挂在城头的人头,四哥推他上马的情形,仿佛历历在目……

“楼上的贼人听好了!我等是益州城都司衙门官差!尔等竟敢在官学开办之日扰乱城中秩序!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明晃晃的蛾眉刺直直朝陆膺的眼珠而去!他脚步不停,抬臂一抵,锋利的蛾眉刺直直扎进手弩,刺穿虎口,陆膺却身形一扭,刀自腋下一刺一收,鲜血飞溅,他径直越过第一道屏障!

“楼上的贼人听好了!我等是益州城都司衙门官差!尔等竟敢在官学开办之日扰乱城中秩序!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剑光如水银泄地,当头而下,光明堂皇,简直叫人想像不到,这条毒蛇身边竟还有这样光明用剑的死士。

陆膺只猛然横刀,抽刀断水,刀剑相交激起身上创口撕裂,他竟是不避反进,那剑士面色一变,便要再次出剑,却已经没有机会,错身的刹那,一把破碎的手弩碎片夹着细风洞穿颈项!

“楼上的贼人听好了!我等是益州城都司衙门官差!尔等竟敢在官学开办之日扰乱城中秩序!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陆膺与白裘公子之间再无间隔,然后,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自胁下绝无可能之处毒蛇一般地吐出,陆膺脚步变幻,那柄软剑只比毒蛇更加灵活狠辣,每一次皆带出蓬蓬血花。

陆膺神情不变,手中长刀几乎被自己的鲜血染尽,对方亦与他一般,自幼明师教导,一身武艺自然不相上下,自幼年起几乎就深入骨髓的仇恨在生死之际加倍爆发

“陆膺!死吧!”

薄薄的软剑泛着诡异的紫色光芒,竟如毒蛇猛然回弹,直直刺向他的咽喉。

岳欣然看不清二人交手的身形,只看到公子那一身白裘染上一蓬又一蓬的鲜血,可那件白裘始终是安好地穿在他身上的,那,只能是陆膺的鲜血……

冷汗渐渐浸透她的后背,益州城都司喊话三次,便不再犹豫,带队直直冲了上来,纵使职司多年,也为眼前这地狱修罗场般的场景吓得惊呆。

岳欣然断然冷喝:“白裘与黑衣者皆为意欲破坏官学开办之人,大人还不拿下!”

她出入州牧府,协助筹办官学开办,这一张终是刷够了威信,都司立时怒吼:“都给老子上!”

双方人马拼杀至此,皆是强弩之末,可是血腥残酷至,却也不是都司衙门寻常可见,没有一个衙役敢托大,手中兵刃只远远朝着要害处招呼。

岳欣然却不由自主看向陆膺与那白裘公子的交战,白裘公子朝她投来远远一瞥,随即露齿而笑,露出一口森然白牙,比出一个“有毒”的得意口型,然后他缓慢地抽出那柄薄薄的软剑,陆膺高大的身影缓缓软倒。

这一刻,岳欣然似有彻骨冰寒自足底渐次升起,仿佛生平从未有过的悔意,苦涩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