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蹲在马路上。
一手拿着弹珠,一手拉开弹弓,一只眼闭上,精确地瞄准,待要发射,最后又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弹弓收起,始终没敢当真把那弹珠给射出去,怂得不行。
被揍过的地方无一处不疼,这种单方面挨揍的滋味,他娘的糟糕透了!
惊蛰想了想,实在不甘心,刚刚放下的弹弓有被重新拿起。
太过专注,冷不防听见主子在叫自己,手一抖,那手中的弹珠就那样发射了出去。
惊蛰一惊。
惊蛰手中拿着的这把弹弓是擅长奇淫巧技的朔月专门为他量身打造的。弹弓是最为坚硬的冷铁所打造,上面的皮筋绑的是上等的犀牛皮,水火不损,且射程远,杀伤力大。用于偷袭,鼻青脸肿事小,严重者,头破血流,当场毙命都有可能。
完了!
他就算再讨厌芒种那家伙,可真没想过当真要把对方怎么样,最多只是想要教训下对方罢了。
惊蛰忙用双手捂住眼睛,没忍住,透过指缝偷偷去瞧。
好家伙,那家伙手里拿着一个姜阳梨,梨肉都被打烂了,目标人物倒是毫发无损!
等到芒种浅褐色的眼睛冷冷地看过来时,惊蛰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要藏起作案工具。
哪里还来得及,淡如琥珀色的眸子一眼便锁定了手中拿着弹弓的惊蛰。
惊蛰立即有一种别野兽盯住的感觉,瞬间头皮发麻。
芒种朝这边看了一眼,又把目光收回,转身将梨子的钱递给摊主。
摊主自是不肯收。
呸!
装什么烂好人!
芒种没有马上算账自己算账,惊蛰只当这事儿也就这么揭过去了,连句道歉也没打算说,转身没心没肺地跑了车。
芒种不见了惊蛰,自然也就猜到了他是回到了车上,给了摊主钱,便返身折回。
惊蛰跟芒种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自然深知什么时候应该开口,什么时候应该充当一块背景,保持沉默。两人上车后也谨遵以上这条原则,一个专注开车,一个专注地看窗外地风景。
当然,不同的是,惊蛰是怂,后者纯粹是事不关心。
叶花燃之前只顾着害羞,根本没有察觉到开车的人是芒种,更不要说坐在副驾驶的惊蛰,以至于,当他们坐上车,冷不防对上两张意外青涩跟稚嫩的脸庞,很是有些恍神。
宛若隔世。
人们时常用这四个字来形容世事变迁之无常,于她,如今这四个字倒是真真切切,当真隔了前尘今朝。
叶花燃跟芒种、惊蛰以及谷雨、朔月他们那几个谢逾白身旁的近卫皆是接触过的。
只是上一辈子她同他们的相处实在称不上融洽。
他们排斥她,确切而言,但凡归年身边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
也是,那时她不但是一个亡国的格格,更因为瑞肃王府的彻底衰落,无权无势不说,又同谢方钦有过不明不白的关系,于归年不但没有任何的帮扶,他还因为她饱受争议。如果她是归年的下属,也绝不会喜欢她这样的类似周幽王身边的褒姒,纣王的宠妃妲己,如此红颜祸水般的存在。
只可惜,当年的她没能看清自己所处的位置。
她端着大晏格格的傲骨,明知道她身边的都不喜欢她,她也淡然处之。她从未想过要讨好归年,更勿论他的下属。
上一世,归年所率商队忽然遭遇敌兵劫掠。
归年身中剧毒,自知很难全身而退,他留下一把清刚,一句此前从未宣诸于口的吾爱。
她不知情况已那般危机,不知那时的他已身中重伤,更不知他将惊蛰一并派给了她,暗中护她周全。
她趁着雨夜,连夜出城。
雨幕天然便是最好的掩护。
她躲在荒草堆里,呼吸都尽量地放轻,一对赶路的母女却远没有她那样的运气。
母亲的身体被扑倒,身上的衣服很快被撕碎,露出白玉一般的身子。
母亲的绝望的尖叫,幼女的哭声,匪人的咒骂声,雨声交织成了一片,响在她的耳畔,国仇家恨,统统揉碎在这雨夜里,她将自己握拳的手咬出了血,恨极了自己的自私跟软弱。
“妈妈,妈妈!!!放开我妈妈!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啪!”
女孩一声声地叫唤,令她想起腹中那个此生再自己无缘得见的孩子。
清刚从她的怀里取出,她的眼睛烧红,冲了出去。
一股力道,将她重新扯回了荒草当中。
已是太迟。
她制造的动静,已引起了那帮匪人的注意。
刺刀在荒草里乱刺,她的嘴巴被紧紧地捂住,嘴里尝到浓郁的鲜血的滋味,不是她的。
她停止了挣扎。
母亲的叫声弱了下去,女孩的哭声也停止了,四周寂静,只听风雨如晦。
那群禽兽终于餍足了,走了。
叶花燃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握着手电筒的手不停在发抖。
手电筒微弱的灯光照在母亲赤果的、血迹斑斑的身体,她趴在那里,她的双手呈爬行的姿势,就在她几步之遥的地方,是同样赤身果体,身上满是血污的幼儿。
不过是一个跨步的距离,却是一个母亲至死都缩短不了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