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先冲毁的是黄河东岸,也即是宋青所在的山东曹县一带。从暴雨骤降到水淹百里,仅仅用了两个时辰。
宋青在暴雨之初,便赶至兖州卫驻扎在曹县的千户所,拿出宁王令牌,请调卫所兵士去附近乡里示警。
曹县千户所的千户对这个大半夜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半信半疑,拿着宁王令牌看了又看,也看不出个真假来。于是往宋青怀里一丢,打着哈欠道:“别说你这令牌看不出真假,便是真的又如何?宁王只是巡检春考,要从卫所调兵,那得有兵部的兵符和皇上的诏书,你这大半夜的捣什么乱!”
曹县千户完全是看在那不知真假的宁王令牌的份上才好心好意的多说了几句,说完一转身便想回去睡觉,这么大的雨,便是贼人也懒得出来,正好睡个安稳觉。
不想,还没迈出一步,便觉左肩窝一痛,本能地抬左手去格,却被拿住手腕一扭。千户大怒,扭头欲骂,可刚开了口,嘴里就被丢了一粒凉凉的小药丸,那药丸入口即化,还没等他明白怎么一回事,都已经化作津液被咽进了肚子里。
千户将手指塞进喉咙便要催吐,却听旁边那人凉凉道:“没用的,此药入口即化,此时早已渗入五脏六腑,你吐得出来么?”
千户卡着脖子嘶声道:“你,你想做什么?”
宋青道:“出兵,救人!”
蓸县千户所共有兵士一千余人,战马却只有百余匹。
宋青命千户选了八十匹快马,并八十个骑兵,十人一组向八方辐射而去。这八十骑兵不做其它,只需在沿途村镇鸣锣唱道:洪水将至,速往高地逃命!
又将余下的九百余人分为四队,她自领一队,其余三队交给东阳、东林与小黑三人。
一个时辰后,曹县第一个被洪水吞没。
宋青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站在涂山顶上四望,那河水,发了疯一般横冲直撞,往日里至柔至顺的流水,此时却暴发了摧枯拉朽的力量,所过之处,房倒屋榻,瞬间便被吞没在滚滚波涛之下。
宋青并非第一次遭遇洪水。
因春融倾泄而下的冰川之水,往年总会在河套一带为祸大片沃土。也因了这个无可避免的灾难,河套地区虽土地肥美却少人长居。更兼它介于突厥与东凌之间,两方势力均将此地划归界外,对于此处灾祸,自然不予插手。
但自三年前,在洛天涯的提议下,宋青领银面铁骑入主河套地区。三年经营,治水为先,虽已初见成效,但也难免看天吃饭。若冰川融雪量大,黄河弯道处几经加固的堤坝仍然会被冲垮。
正因冰川融雪所造成的洪患通常都在河套引发,所以黄河下游少有春汛,即便偶有水患也是在仲夏雨量充足之际。
可这一次的水患,为何会生在孟春之际?
只因为河套地区,出了一个张俭。
张俭如大多数长居河套地区的百姓一样,是因家人获罪而被发配到漠北的。他至河套之后,改变了原来以加宽河道为主的治水方案,反而将河道变窄,堤坊加高。
这一举措在头一年便收到成效,河套地区竟然奇迹般的躲过了高山融水的冲击。
然而,黄河水量并不因河套的有效治理而减少,反而裹挟了更多泥沙冲向下游。伴随着泥沙沉积,绵延不绝的洪流奔至河道拐角之地,终于冲破桎梏,将一马平川的豫鲁交界之地,吞食入腹。
这一次水患,是为东陵朝迄今为止的最大天灾。
宋青能够晓得这一切,也是在经过了前世水患之后,才知其源由。
今世,她虽早做了准备,却并不敢轻举妄动。天机难测,变化无常。前世发生的事,至今世重生已多有改变,张俭虽仍然出现在河套地区,也仍然治水有方,但这一场水患还会否在同样的时间同样地点如期而至,她并不敢断定。
而更重要的一点却是,她即便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即便信了,她又要如何向人解释她的未卜先知?
一直默默站在宋青身后的曹县千户,虽全身已被暴雨冲得透湿,但仍感觉后脊梁上冒了冷汗,心中一阵的后怕。
他当时有多恼恨,此时便有多感激。若非这个被斗笠蓑衣包裹得看不见面貌的年轻人,他此时已不知被洪流冲去何处了。这样一想,他对那颗不知是什么玩意的药丸也不那般介意了。
千户在脸上抹了一把,强睁着被雨水冲刷着的双眼,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小兄弟,接下来做什么?”
宋青举目四顾,能在第一时间逃到这涂山之上的百姓寥寥可数,此时均还陷在洪水乍现的恐惧里,惶恐不安。
宋青叹了口气,对千户道:“涂山之上,只有洞窟三个,可容人千余众,让兵士们择老弱妇孺送去洞窟,身强力壮者且在洞外自行安置。”
千户不解:“既可容千人,何不都进洞中躲避?”
宋青不答,只是转头看向那漆黑一片的洪流。
一道闪电劈过,曹县千户借着那闪电之光,倏然看到那波涛翻滚的水面之上,有几个黑点若隐若现,他在眼上抹了一把,手搭凉篷细看,这才看出那一块块逆着波涛而来的黑点,竟是一只只竹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