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瞬间明白了宋青的意思,在这方圆百里之内,涂山是唯一一座可避洪水的高山,也是那些无处可逃的百姓,唯一的容身之所。
曹县千户那因为死里逃生而生出的一点沾沾自喜,瞬间溃散,他直到此时,才真正明白宋青带他来此的目的。但他却并未因此而胆怯愤怒,反而生出一腔豪气来,他张开嘴,想说几句漂亮的场面话,可一开口,冰凉的雨水便顺嘴灌了下去,于是他只说了两个字:“得令!”
……
虞城因处河道内弯,洪水来得稍晚,但这一带城镇居多,居民相较曹县一带,要多出一倍有余。
幸而归德与开封二府之军政官员,早与宁王暗通款曲。几日前,宁王路经此地,更与各路官员耳提面命,若有人拿着宁王令牌求助,无论何事,定要有求必应。
无伤自是不知此节,因而他自虞城出发,并不敢将此事交给千户所的卫兵,只好亲力亲为连跑几个千户所与县衙,所到之处皆无二话,应承得到是颇为痛快,但应承归应承,到了执行上,却差强人意。
朝庭欲讨伐青川,需从河南都司借调兵马,开封归德二府的卫所,自然是避无可避。卫所里所有精兵几乎都被调用,恰在昨日往荆州开跋。留守卫所的,皆为老弱病残,能得用场的,所余无几。
再加之这些卫兵和衙差们对这一个命令并不理解,消极怠工者有之,阳奉阴为者有之,故此,当洪水终于驾临黄河内弯这一片民居集中之地时,尚还有大半的百姓在自家塌上睡觉。
万马奔腾尤似梦,不待梦醒已成殇。
黄河内弯,洪流过处,死伤无数。而黄河外弯,虽水势更甚,却因处置及时,而少有伤亡。
加之百姓家中,皆备了竹筏木板之物,听闻洪水来时,便想起那神仙班的传说,因而逃难途中,也要扛着竹筏子,一些老弱之人,索性将竹筏提至屋顶,当洪水漫过,只需抓紧竹筏,便可随波逐流,却也免去淹死水中的厄运。
这当中幸运的,便被水波推至涂山附近。涂山虽在本地算是最高的山,此时也已被洪水漫过三成。
宋青与曹县千户带着两百余名卫所兵士,便在这半山之地的水边,营救漂至附近的百姓。遇有百姓的竹筏路过,便抛绳子或伸长杆至竹筏之上,拉至山上来。若距离更远,绳子与长杆触及不到,兵士们便在腰上缠着麻绳,与山中树木相连,再撑竹筏去接。
与此同时,小黑、东阳、东林三兄弟亦领兵分守三座小山,将漂流至附近的幸存者,竭力救起。
但即便如此,仍有大部分的竹筏木排被波涛冲走,幸运的可能顺水而下,不幸的,便会翻覆洪流之中,命丧黄泉之下。
直至辰时,暴雨仍旧不歇,天光依然不明,浓墨一般在头顶上翻滚的乌云,与一望无际的波涛相接,打造出一个吞天噬地的人间炼狱。
水浪冲打的涂山脚下,曹县千户与那两百个卫所兵士,皆已连续在水中泡了几个时辰,累得精疲力竭,冻得手脚僵硬,却仍坚守在水边,无一人退缩。
水面仍有攀附着各种漂浮物的存者源源不断地漂来,有的尚能呼救,有的却已奄奄一息。
宋青望着那些四散漂落的百姓,又看看还在不断上涨的水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她本以为她已经做到了万全的准备,她本以为,即便不依靠朝廷的力量,她亦可解决这一场水患。然而,当 一秒记住域名m.3qdu.com
水袭来,她才倏然发觉,人力在天灾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数月的部署,数日的奔波,在这洪水从天而降的一瞬间,便已溃不成军!
突然,一个兵士被卷入洪流,腰上的绳子因长时被水浸泡已然松散,竟恰在此时断裂了。旁边的兵士一声惊呼欲伸手去拉,却只是一眨眼,那人便已没了踪影。
宋青的位置,恰在那兵士身后不远处,她在那人没入水中时,便一把扯掉身上蓑衣,一个纵身扑到那洪流之中。她的腰上并未捆绑绳子,于是在扑过去的同时,顺手扯了岸边一个兵士腰间的绳子拿在手中。
入水的刹那,一切归于寂静,她看到那被卷入水的兵士已安然闭上眼睛,竟毫不挣扎,似是沉沉睡去,她的心中禁不住一阵酸楚。
因不识水性,她只在岸边协同救助,即便如此,身体也已被冰冷的雨水冻到麻木,更何况那些泡在水流中的兵士呢?想必他们早已累得冷得没了知觉,所有的动作都是依靠意志在支撑。
所以,当他被水流吞没,他已没有了挣扎的力气,亦没有了挣扎的意愿,寂静的水底,用以长眠,也好。
宋青狠狠咬着牙根,一把扯住那兵士的腰带,双脚在水底岩石上一蹬,借助这一蹬之力,她提气纵身,冲出水面。
岸边兵士立即拉扯绳子,将她二人一起扯回了岸上。
宋青将手中兵士扔给曹县千户,高声道:“送他到洞中,所有人分成两队,轮流休息。”
她说得急燥,曹县千户却是抱着那昏迷的兵士,盯着她目瞪口呆。宋青见他不动,怒道:“做什么?快去!”
她说完一转身,发现周围所有兵士都呆呆望着她,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颊,突然想起,斗笠和蓑衣已被她扯落,经过几个时辰的暴雨冲刷,脸上易容的药粉怕也被冲干净了,如今的她,该已显出女子容貌了。
她有些不自在的低了低头,又猛地抬起来向曹县千户怒道:“还要不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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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让千户大人醍醐灌顶,刚被那出水芙蓉惊艳了一把的心,嗖的一抽,他将那昏迷的兵士抱起,对旁边呆若木鸡的诸人怒道:“看什么看?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