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的目光只在那女子身上转了一转,却丝毫不以为意。只对那中年文士道:“虽说黄河水道能走,但是华阴一带,正是黄河拐弯的地方,水流湍急,船行在那一处打旋翻船都是常事,若赶巧碰上了,你们就自认倒霉吧。”
中年文士点头哈腰地笑道:“明白明白!”
那魁梧汉子这才点点头,领着二人进了货舱,货舱里严严实实地堆满了麻袋,汉子指着靠近门口的一处角落道:“你二人便在此处吧。”
女子急道:“这地方怎能住人?”
子冷笑:“那你住是不住?”
女子还待再说,却被中年文士往自个身后一拉,忙不迭道:“住,住!”
汉子哼了一声,转身去了。
女子一把掀开帷帽,对那中年文士道:“这里如何能住?无床无被,这么小一块地方,躺都躺不下!”
中年文士并不理那女子,只用手拍了拍堆得老高的麻袋,又捏了捏,轻呼一声:“竟是稻米!”
后面的女子被他如此忽视,情急之下,一把扯了他衣袖喝道:“我在与你说话……”
她话未说完,便被中年文士一甩袖子给甩了一个趔趄,只听那中年文士冷冷道:“夫人是想睡床铺还是想活命?”
女子一怔,还不待她反应过来,中年文士又道:“别忘了,夫人此刻早已不是东陵太子妃,而是一只被人四处追捕的丧家之犬!”
女子如遭雷击,惨白着脸倒退了两步,颓然靠着舱板跌坐下去。
中年文士蹙了蹙眉,很是懊悔自己的失言,遂急忙又放软了声音道:“夫人且忍一忍,待到了王庭,必不会委屈了夫人。”
女子虽面无血色,双目无神,但那多年养尊处优的细致肌肤和恰到好处的精致五官,却是任谁也无法忽视的美貌,正是江宁第一美人沈青瑶。
中年文士却对这颦眉的美人无半分怜爱,见她只是失魂落魄的噙泪不语,便也不再理她,只转身过去,一心一意地查看那些麻袋。他一袋袋摸下去,触手能及的,居然都是稻米。
中年文士的脸色变了。
东陵帝国虽比之东洲大陆的其它几国幅员最广,但适宜耕种的平原地带,也都在东南部。而西北一带,恰以潼关为界,能够耕种粮食的田地却极少。因而一直以来,西北地区的粮食都是靠从中原运送,包括军粮。
也正因如此,东陵朝廷对宋家军的划疆而治,并不急于出兵讨伐。这其中纵然有东陵自身力不从心的因素,却也有以西北粮需相要挟的意图。若能以粮米拖垮宋家军,那潼关便可不攻自破,实不失为以逸待劳的一个法子。
当然,这个法子最为关键的着力点,便是截断宋家军的粮道。若宋家军无粮可食,还如何与朝廷相抗?所以,自打进入黄河水道,每一个渡口码都有漕运衙门的差人,挨船的查验,一切疑似粮草、兵器的货物,统统都被会收缴。
可这一船的稻米,又是如何在这重重阻截之下运抵陕州呢?这也便罢了,陕州渡口,负责查验货物的并非寻常衙差,而是函谷关的驻军官兵,漕运衙门的人或许花几个钱便能打发,可那驻军官兵,如何敢在此等剑拔弩张的情形下贪小失大?
中年文士想到此处,已惊出一身冷汗。他猛然转身,一把拉起坐在地上的沈青瑶,走了一步,却又弯腰拾起帷帽戴在了沈青瑶的头上。急步出了舱门。
沈青瑶直愣愣任他拉了,也不问原由,木偶一般跌跌撞撞地上了甲板。
然而,刚上得甲板,前面的中年文士却倏然驻了足,沈青瑶收势不及正撞上中年文士的背,二人都不是强壮的身子,皆因这一撞而打了个踉跄。
尚未站稳,便听到一个清清冷冷地声音缓缓道:“这般快便看出了蹊跷,孙先生,当真不愧是王庭第一谋臣。”
听到这个声音,沈青瑶腿一软,扑通一下子竟摔坐在甲板上,头上的帷帽是文士仓促间给她顶在头上,本就不牢,这一摔,那帷帽便直接滚在了甲板上。
她慌忙垂下头,伸手去捞那帷帽,谁知,忽一阵风起,那帷帽竟被河风吹远了些,她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一把抓住那帷帽,刚想戴在头上,却被一只小牛皮靴子踩上了那帷帽的边沿。
沈青瑶全身颤抖,极力的低着头,下巴已抵住了锁骨,恨不能将脑袋塞进胸膛里。
然而,两只冰凉的手指却轻轻松松地找到了她的下巴,只那么一捏一挑,她便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竟是连反抗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沈青瑶的瞳孔骤然一缩,既而紧紧闭上。
她这一生,从未如此刻一般深觉屈辱。哪怕是被那中年文士以奴婢的名义带在身边,以女儿的名义拉扯上船,却都没有此刻这般让她难堪。
那一张脸,她此生最不愿再见的一张脸,居然还能那么活色生香的出现在她的面前,虽然瘦了,虽然憔悴了,虽然直觉上有些说不出缘由的残忍,却居然仍旧美得无懈可击!
“呵!”清冷的声音笑了一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你我,当真是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