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炎并未预料到与哥舒衍的一仗会打得如此艰难。他前后调兵十八万,才将其自松藩逼退。本以为哥舒衍会因此一溃千里,青川军只需乘胜追击便可将其斩尽杀绝。却不想,哥舒衍以退为饵,四面伏机,反又让他折损了不少兵将。
夏侯炎实在未想到一个穷途末路的哥舒衍竟如此扎手,但箭已发出,便没有回头的可能,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再行调兵遣将。但青川本就是踞险而守,兵力反居其次。因而,除去各个关口必留的兵力,夏侯炎手中可用的只有三十来万,这三十来万中仅一个哥舒衍便牵制了六七成。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场因夏侯炎贪心不足而起的兵祸仅仅是个开端。
二月初,东凌朝南疆驻军趁青川调兵频繁、疏于防守之机,借夜色横渡赤水,突袭赤水大营,驻守赤水的五万将士慌了手脚,瞬间溃不成军。赤水失守,东凌五万前军势如破竹,半月间已过永宁拿下庐州。而紧随其后的十万大军,接手庐州后并不休整,追随先锋军一路往西北而上,很显然,他们的目标是直捣成都。
屋漏偏有雨来袭!夏侯炎已无暇再去憎恨东凌的趁人之危,紧急召集青川五大军侯商讨对策,却也没得出什么出奇至胜的办法。
首先,与东凌接壤的各个关口驻军一个都不能动,不仅如此,为防东凌后援自长江而上,还应在夔州瞿塘关增加兵力。而追击哥舒衍的兵马则万万不得撤回,否则,必会遭到哥舒衍的回马枪,到时候两面夹击反倒更加被动。
商讨来商讨去,最终也只得中规中矩先调集临近州府的所有兵力阻截东凌先锋军,同时紧急自全境军户征兵补给。
夏侯炎这边雪上加霜,被他穷追猛打的哥舒衍却也并不乐观。他且战且退,虽消耗了夏侯炎的兵力,自身的损失却也是不容小觑。更重要的是,夏侯炎不管如何折损,都还有得添补,而他,却是折一个少一个,全军覆没只是时间问题。
但哥舒衍却不是轻易放弃的人,他早已为这必败之局找好了退路,唯一的退路。
昆仑山口外,是一条狭长谷道,哥舒衍带着仅余的两万多兵马冲进谷中时,悄悄松了口气。
他留下断后的三千兵马,借狭窄险道,应可阻住青川军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已足够他冲进昆仑关口,拉起闸门。
如今,北青川内乱不休,一盘散沙。他虽只有两万兵马,这两万人却是他亲手带出的哥舒部最精锐的骑兵。收拾一个只剩了几万残兵的北青川并不在话下。而夏侯炎的追兵,只要阻他在关外,任他十万兵马一时半会也破不了。
到时候,别说夏侯炎还有没有十万兵马可用,就是破关的时间,他怕也耽搁不起!最终,夏侯炎也只能半途而废,收兵回去集中精力对付东凌。
是的,早在夏侯炎举兵来袭时,哥舒衍便已预见到了东凌的趁虚而入。幸而他趁上一次兵攻北青川时留了后着,潜伏了精锐在北青川境内,只待他有朝一日退兵北青川,那些伏兵便可自关内打开闸门,迎他入关。
他相信,只要坚持到最后,定会看到夏侯炎比他更早覆灭。而北青川,虽然地方狭小,土地也不算上佳,但这是绝境中唯一的生门,他也没得挑。
然而,当他看到大开的闸门前,那一夫当关的银面白马,一身的热汗便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唰的一下子化成了根根冰针,刺得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是尖锐的疼。
比疼痛更加可怕的,是绝望。
就如同受困大漠的行者,远远看到一片绿洲,待撑着一口气满怀期冀的爬过去,却徒然发觉,那不过是天光折射出的一座海市蜃楼。
大漠行者的绝望,是老天随意的一个玩笑。他哥舒衍的绝望,却是四年来从未挣脱过的恶梦四年前,嘉峪关,同样的白衣银面,银甲银枪。
彼时,他刚刚收了西域十八城,少年得志,势气正盛。本打算出奇不意,打宋家军一个措手不及。却不知早已泄露行踪,反被银面铁骑抢得先机。
当日,他所领突厥军队虽号称三十万,实则除去留在西域布防的十几万兵将,余者不足二十万。
却在克里雅山口被银面铁骑的伏兵毁去一小半,余者亦是兵困马伐,失了斗志。为了不白白走一遭无功而返,他看似咄咄逼人的叫阵银面铁骑大统领,实则却是无奈之举。
若能一举斩杀这天降奇兵的统帅,对已方鼓舞士气,对敌方则是沉重打击。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那个银甲白衣的少年,他身姿笔挺的端坐马上,瘦瘦小小,虽被银色面具遮了大半张面孔,却仍掩不住稚气未脱的单薄。
只那一眼,哥舒衍便觉胜券在握。虽也惊讶于银面铁骑大统领居然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但更加庆幸于自己这个叫阵的举动,无意间暴露了这拥有超凡战力的奇兵,最大的弱点。
然而,被他看作是弱点的那个少年,却最终将他逼入绝境。
当少年的银枪顶在他的咽喉,他的大刀却还没来得及挥起。那一刻,少年突然无声的笑了,那一笑,肆意潇洒,带着不可一世的清傲。
他当时的心情,从震惊到惊惧。他只得扔了刀,闭了眼,愿赌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