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温度的怀抱,血却是温热的。他紧紧抱着她那血肉模糊的残躯,自他心脏处流淌而出的温热的血洗刷过她没有了皮肉的四肢,如一双带着魔力的手,所过之处,再无疼痛。
没有半点花纹的黑色宽袍轻轻一提,再度露出了那厚白底子的皂靴,一双修长而有力的大手,试图将血肉模糊的躯体从他的怀抱里扯出来,却并不能成功。
那双手稍稍顿了顿,转而摸到了插在他心口上的刀柄,手上的粗大骨节咔的一声轻响,便将匕首拔了出来。属于他心脏的血汩汩而出,沿着那没有皮肉的肢体,流淌而下,如在嶙峋间蜿蜒的小溪,最终注入到一片氤氲白光里……
“青儿!”低低的呼唤,如撕开禁锢的双手,瞬间打碎了困住她的梦魇。
宋青睁开眼,急促的喘息着,湿透的衣衫冰凉一片,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被洛天涯那带着淡淡忧虑的潋滟双目锁住,不禁心虚的转过头,不敢与他对视。
她重生的事从未对任何人讲过,包括洛天涯,因而这诡异的梦境她亦无法对他明言。偏偏近来,她越来越多次被那梦境困住,难以挣脱。
“你又被魇住了。”洛天涯平淡的语调没有任何情绪,似乎只在陈述一个事实,但那定定凝视她的目光,却如利剑一般穿透她的掩饰,即便不用眼睛去看,她也能感觉到他的犀利。
宋青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洛天涯默默盯了她半晌,缓缓道:“青儿,你自大婚后变了许多……是发生了什么连师傅也不能知晓的事吗?”
宋青蓦的一惊,不禁转眸看向洛天涯,却在撞上他幽深眸色后仓促移开,咬着唇迟疑半晌,复又抬起眼帘,直直回视着那张平静得如冰雕玉琢般的完美面容,恳切而痛苦地道:“在我身上确是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却无法向师傅说清楚。或许有一天,我会解开这当中的隐秘,到那时,师傅定然是第一个与我分享这秘密的人。”
洛天涯向来无波无澜的表情并没有丝毫变化,但若看得仔细,会发觉他幽深的瞳孔微微一缩。他抿紧了双唇,沉默了一瞬,突然转了话题:“哥舒衍要见你。”
宋青尚未从梦境的话题里跳脱,迷蒙的双眼有一瞬的失神,既而立即从床上跳起,懊恼地揉着头发:“我睡了多久?”
“三日。”
“三日!”宋青仰头长叹,她只记得哥舒衍落马后,她抓住了时机,将枪尖直抵他的眉心,与他四目相对时,她似乎还颇为自得的笑了一笑,而后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宋青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中衣,虽然汗湿了,却是干干净净,不禁有些疑惑。
洛天涯慢悠悠道:“我抱你回来,扔在浴桶里,是龙雀给你洗的。”
宋青直接忽略了他那个不尽人情的扔字,欢喜道:“龙雀来了?”
洛天涯道:“她带了个人来。”
“何人?”宋青一面翻找衣裳,一面漫不经心地问。
洛天涯看着被她翻得乱七八糟的衣箱,唇角不自觉的弯起一个宠溺的弧度,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去叫她进来。”
他抬手往脸上一抹,那绝世风华便被遮在了冷冰冰的面具之内。
……
在打理衣妆这件事情上,龙雀其实并不比宋青强多少,两个人手忙脚乱的从一堆中衣外衣夹衣小袄中,将一身男装从里到外配备齐整,已弄得一脑门子热汗。
宋青道:“原本承影都给我一身一身捆好了的,结果从包袱里拿出来时被我弄散了,害得我还得一件件来找。”
龙雀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幸亏带的是男装,要是宁王府里的那种宫装礼服,先穿哪件后穿哪件,怕都弄不明白。”
宋青整理领口的手微不可查的顿了一顿,仿佛有一根极细的针在心尖上刺了一下,不疼,只是酸得连眼眶都发了烫。她赶紧转了话题:“那个郭鸾怎么会跟鹂姬他们到了一处?”
龙雀道:“说是碰上的,都想见小姐,便搭了伴儿。”
宋青蹙眉沉思,龙雀又道:“说到鹂姬,她居然是宁王的人,我当真是吓了一跳!”满脸不可思议的看向宋青,本想着找一个人同仇敌忾一番,却见宋青面不改色,没有丝毫类似惊讶的表情。她迟疑着道:“小姐,你不会是已经猜到了吧?”
宋青瞟了她一眼,有一搭无一搭的道:“每当我需要一个借口发难的时候,这个鹂姬就会撞上来挑事,看似是她莽撞愚蠢,实则于我而言,都是恰到好处。更何况,宁和宫后院的女人被叶婉兰剪除得干干净净,为何唯独只留下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歌姬?”
龙雀大睁的眼睛里一片迷茫:“她不是皇后的人么?”
“想必是……”宋青顿了顿,那个到了嘴边的名字不知为何竟被哽在喉间,她强行将顶上来的一口酸气咽下,若无其事的道:“是凌楚寒特意放到林允成身边去的暗桩,却被沈丹瑶挑出来,当作心腹,送了回来。”
龙雀显然还是绕不过弯来,思忖半晌才问了一句:“那她算是宁王的人还是沈家的人?”
宋青深深地看了龙雀一眼,叹了口气道:“龙雀,你一定要找一个心里眼里只有你的男人,我才肯让你嫁。”
龙雀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实在不明白这话题如何能从一个细作的归属跑到了她的终身大事上,待要再问,却见她家小姐早已施施然远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