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衍并没有如宋青一般沉睡三日,他只睡了十几个时辰,便醒了过来。睁开眼后看到的,却是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孙蠡。
在片刻的怔忡之后,哥舒衍已然将一切整理分明,一丝冷笑漫上唇边。
孙蠡一撩衣摆,单膝跪地,如往日一般行了一个下属礼,照样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句:“参见左贤王!”
哥舒衍唇角的苦笑更深,他缓缓撑起酸痛的身躯,看向孙蠡:“为何?”
孙蠡抬头与他对视,目光里没有半分躲闪:“若左贤王在半年内折戟松藩,臣便要为宋少将军所用!”
哥舒衍的目光先是意外的闪了闪,随即黯然失神。若他的惨败是因孙蠡的背叛所至,他尚还能聊以自慰,然而事实恰恰相反,导致孙蠡另投他主的,偏偏是自己的功败垂成。
哥舒衍深深叹了口气:“起来吧,我已不是什么左贤王。”
孙蠡也不虚敬,爽利地起身,不等哥舒衍发问,便将其所关心的事情一一道来:“哥舒部兵马已暂时在谷外安营,之后会转移到松藩以西的朵甘一带,少将军划分了草场,咱们哥舒部将在此地安居。”
哥舒衍一路自松藩打过来,自然对朵甘一带的地形和水土甚为熟悉,朵甘分别被唐古拉山和巴颜喀拉山南北夹持,虽高居山地,却水源丰富,比之一望无垠的漠北草场,自有其好处。
更为重要的是,朵甘一带正是进出青川腹地的咽喉要塞,他能在退兵途中消耗掉夏侯炎的大部分兵力,多是拜这一段的地形所赐,如今宋青竟将这要塞重地交给了哥舒部,这应当不会是宋青对哥舒部的信任吧?
孙蠡见哥舒衍沉思不语,心中已猜到他的顾虑,遂轻声道:“少将军说,是信任,亦是考验。”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刚好解释了哥舒衍心中的疑虑。哥舒衍默默看了孙蠡半晌,道:“将士们都知道了?”
孙蠡微微垂头,想了想,并未直接回答这个一语双关的问题,只道:“哥舒部的女人和孩子,都会陆续被送过来,随我一起来的,是第一批。”
答非所问,却足矣让哥舒衍了然,将士既知晓了突厥王庭的叛乱,亦知晓了将要留在朵甘,重建家园。
哥舒衍又是一声苦笑,喃喃道:“哥舒部留守王庭的女人和孩子,居然没有被六部叛乱所牵连么?”
孙蠡道:“放过哥舒部的女人和孩子,是少将军向阿史那可汗提出的唯一条件。”
哥舒衍那早已麻木到没有知觉的心脏突的一跳,似一记不轻不重的锤子,正正砸在了那道不易察觉的裂痕上,砰的一下,爆开了。
孙蠡并未觉察到哥舒衍的异样,仍目光灼灼,语调激昂:“少将军为六部质子在河套一带分别建了内府宅邸,配以田地和仆妇,允其自由来去。并与王庭六部建立了通商协议, 一秒记住域名m.3qdu.com
河套地区营以互市,王庭将再不会再有盐粮之忧。”
他侃侃而谈,满怀憧憬,满腔热情。哥舒衍却只觉血已凉透,心如死灰。
突厥七部的统一,是这个民族崛起的第一步,亦是必不可少的一步。他太过于高估哥舒部在七部中的主导地位,未等夯实七部一统的根基,便过早的扩张势力。
没有牢固的根基,搭建的帐篷再大,也只是空中楼阁,一阵风过,便自烟消云散。他想要带领这个强悍的民族独步天下的雄心,终毁于急功近利的一念之间。
至此,他的宏图大志,就此湮灭,而他热爱的民族,已然败服在宋青给予的蝇头小利中,从此失去了逐鹿天下的机会。
他看着孙蠡那张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庞,心中生出一丝迷茫,真的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么?
孙蠡虽为汉人血统,却是被汉人的皇帝贬斥在漠北苦寒之地,他自幼在突厥统辖之地长大,被突厥的汗王看重,委以重任,这份知遇之恩,难道比不过汉家皇帝的翻脸无情么?突厥水土几十年的供养,难道比不过那一丝血脉的牵连么?
若不然,为何他在为这个民族的前景堪忧而哀悼伤怀时,孙蠡却能够如此神采飞扬的描摹这个悍勇民族的瓦解和没落……
“我累了!”哥舒衍疲倦的闭上眼,不再去看孙蠡的眉飞色舞,紧抿的唇角划出一道刚毅的弧度。
孙蠡有些不知所措的闭了嘴,待看懂了哥舒衍苍白脸色上清清楚楚的拒绝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他张了张口,想要对自己的失态作些解释,可如何解释?他虽从未将自己看作汉人,却也从未将自己看作突厥人。民族于他而言,并没有那么分明的界线。若可和平共处,何必分得那么清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扶持齐头并进,难道不好么?
他如今的兴奋,只因为已看到了他期冀的民族融合的雏形,这样的期冀,又何错之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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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无错处,又何必解释?
最终,孙蠡也只是深揖为礼,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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