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文季甚至想,若是这病是他得了,或许也不会叫人这样遗憾惋惜,反正他小时多病,从未被寄予什么厚望。
文季忍住鼻中的酸意摇头:“兄长生着病,我不能为兄长做什么,但是至少不能叫兄长在这种时候还为我操心劳力。”
文席又笑了,与文季不同,他是一个脸上时常带着笑的人,那笑容在他的脸上自有一种倜傥的风度:“你也觉得,我已经病得什么都不能做了?”
文季的又用力摇了摇头,却哽咽了。
文席说:“我确实有很多事都做不到了,就连想继续活下去也很难。。。但是我能做到的,至少还有一件事。”
文季一时没有明白文席说的,是哪一件事。
他只看着文席从腰上解下了一枚玉佩,那是绝佳的羊脂白玉,没有一丝异色的瑕疵,它被雕刻成了一只展翅的白鹭,身姿优雅,羽翼胜雪。
文席用苍白嶙峋的手指摩挲过这枚玉佩的每一刀刻痕,眼神中是无限的眷恋。
然后他伸手拉过文季的手,将这枚玉佩交到文季的手中,文季的手却颤抖了。
那是文氏少主的佩玉,只有死亡能将它与文氏的少主人分开。
“子少。”他亲切地唤着文季的字,他说:“我把父亲留给我的,现在全部都托付给你。”每一个字,他都说得那样珍重。
文季的眼眶红了,但他的泪没有落下来,这一刻在他的兄长面前,他不想,也不能叫他的泪落下来,他已不该是那个躲在兄长身后抹眼泪的小孩子。
文席握紧了文季颤抖的手:“不要怕,你与我流着一样的血,你绝不会比我逊色,也再没有人比你更有这份资格。”
文季攥紧手中的玉佩,咬着牙点了点头。
然后他听到文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他抬起头,兄长的目光已在窗外。
芭蕉舒展的叶简直要探进窗里来了,那样的绿,绿得刺眼,绿得叫人无可奈何。
文席说:“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在想,我是否已经辜负了祖父和父亲的期望,也辜负了文氏?”
文季说:“兄长。。。”他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明白兄长的痛苦,但这样的痛苦不是任何人的言语可以为他纾解的。
文席继续说:“但近日我已想明白了,我所有的志向,都注定要成为我身后未竟之事,所有加诸于我的期望,也终究都要落空,我已注定要辜负了。承认了这一点,反倒平静了许多。”
他说:“我有许多的遗憾,也有许多的留恋,但我终于能够接受这一切的结束了。”
文季静静地看着兄长,他沐光的脸上神色无比平静,他的眼神已经透过芭蕉的绿叶望向茫茫远处,这世上已再没有什么能束缚他,也再没有什么能留住他。
端木舒把手中的竹简掷了出去,一头栽倒在榻上打了个滚,发出一声长叹。
屋里的冰放得有些多,屋中豢着的黑猫跳上榻来,猫性本来就怕凉,端舒养的这一只又格外畏寒,在榻上慢悠悠踩了几步,然后团成了一个球倚在她腿边。
端木舒心里本来就躁得慌,腿边这毛茸茸热乎乎的一团更添燥热,她用脚将猫蹬开了些,黑猫不满地低哼了两声,窝到堆在一旁的锦被上去了。
端木舒已经七日没有出府了,不能参加寒月节宴就已让她心存委屈了,因为对外告病的缘故,这几日父亲也不再让先生们来授课了,虽然她平日里也厌烦那些课业,但是整日闷在府里连课也不上,简直穷极无聊。
忽然一阵风将屋内的幔帐撩动了,开门的人还未卷起竹帘,声音便已传来:“姝君!姝君!”
端木舒懒洋洋地抬起头看了看冲进来的烛儿空空的双手:“不是让你去拿点心么,点心呢?”
“您先别管点心了!”烛儿凑近了:“文府好像死人啦!”
端木舒猛地弹坐起来,把一旁睡着的猫都惊得抬起头瞪大了眼睛,她一把拽住烛儿的衣袖:“谁死了?!”
烛儿被拽得身子一歪差点倒在榻上:“好,好像是文氏那位病了许久的少主。”
端木舒松了一口气,她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烛儿说:“我猜至少也有四五日了吧。姝君你也知道,自从府里的新规矩下了之后,府里都不敢和外头的人聊闲话了,消息很难传得进来。我还是方才去厨房的路上,遇到夫人身边的红锦姐姐才知道这事儿的。她从库房里取了一大堆的东西出来,说是主君让咱们少主明日去文府吊唁,夫人正替少主准备送去文府的助葬礼呢。”
虽然端木府和文府都在繁城,但以两府的关系看来,的确也得有三两日才会有讣文送到府上,而收到讣告,又会刻意等上三两日再去吊唁。
端木舒皱了皱眉,然后她突然从榻上跳了下来,三两步跑到梳妆台前坐下,朝烛儿招招手:“快来帮我梳头!”
烛儿站在原地,有些迟疑:“姝君?”
端木舒已经把长发披散了:“府中仆从装扮就好,我要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