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繁城并不干燥,反而更加潮湿了,上空丰沛的云气渐渐汇聚起来,凝成了灰黑色,沉沉地压在人的头顶上,看起来不多时就会有一场雨了。
端木舒的心情并不比这天空更明朗,她坐在自己屋外的长廊下,看着面前的火盆,明亮的火焰跃动着,渐渐吞噬了织金绢上的青鸾。
从云奂和兄长的话里,云奂父子前来拜访的来意也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她心里甚至隐约觉得这就是父亲谋划来的。
如果端木氏与云氏联姻,在这个文氏家主垂老,少主年幼,文耀蠢蠢欲动的时刻,或许真能助端木氏压倒数十年来都占着上风的文氏,一跃成为晋国最有权势的世家。
端木舒的手摸上了腰间的锦囊,隔着锦缎,那小巧圆润的物件就躺在里面,那红色如火吞噬丝绢一般,灼着她的心。
若是换了从前,她或许会不管不顾地冲到父亲书斋里去,在父亲和云都尉面前大闹一通,即便被父亲打骂一番,又算得了什么呢?但是这一次她却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做了。
端木舒踢了一脚那火盆,沉重的铜盆倒不至于被她踢翻,只是带着火星的灰屑飞溅了出来,吓得烛儿往后跳了一步:“姝君,怎么好好的,要烧了啊?”
端木舒看着那飞出来的火花转瞬熄灭:“我要驱邪!”好在她还能像自己曾说的那样,把这盏灯撕碎了烧,聊解心中的郁结。
或许去找个巫祝来,给云奂扎个小纸人咒他一咒,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烛儿虽不明白这灯上到底是染了什么邪祟,但是看自家姝君一会儿惆怅,一会儿又诡异地笑起来,倒真像是中了什么邪,实在不敢多问,只在心里暗暗想着回头把姝君的屋子用驱邪的百岁香好好熏上一熏。
正在这时,有人来到院里,走到廊前朝端木舒行个礼:“姝君。”
端木舒闻声一惊,抬头看去,还是兄长院中的那个小仆,手里捧着个不大不小的檀木匣子。
见不是父亲遣来的人,她稍稍放松了些,重新又回头去盯着火盆里将熄的火和那盏竹灯被烧得焦黑的骨架:“阿兄有什么事吗?”
那小仆低头将那匣子双手捧到她面前:“少主吩咐小人把这个交给姝君。”
端木舒愣了愣,但还是接过木匣,那木匣不大,入手却甚是沉重,她险些没有拿稳。
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套打造精巧的金簪,嵌着如石榴籽般剔透晶莹的红宝石。
端木舒拿起那簪子看了看,虽然不能解她的心结,但是兄长的心意还是令她有些感动起来:“阿兄往常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和我抢,没想到这种时候还是懂得心疼我的,回去替我好好谢谢阿兄!”她说着拿起其中一只,在头上比了比:“怎么样,好看吗?”
谁料那小仆却站着没动,他一脸为难地看着端木舒:“姝君。。。”
端木舒将那簪子放回匣中,合上木匣:“怎么了?还有事?”
那小仆小心地看她将那木匣在一旁放好,这才尴尬地一笑:“这,不是送给姝君的,少主说,让姝君明日带着这个,去岑府给岑氏姝君赔礼道歉,夫人那边已经允了。”
小仆边说着,手已经边朝那木匣伸了过去,似乎要将它护起来。端木舒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那木匣,然后她突然站起身来,一脚踹翻了将熄未熄的火盆,火盆里还未完全燃成灰烬的碎片顿时四下纷飞,惊得烛儿连连后退。
有一片带着火舌的碎帛正要触到端木舒的衣角,却被什么打落了,火花顿时熄灭成了一缕烟。端木舒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瓢泼大雨忽然倾泻而下,浇灭了散落在地的余火,也顷刻间将她淋了个透。
马车行得很平稳,端木舒坐在锦垫上,倚着车厢,掀开竹帘朝外望了望,昨夜一场豪雨,今日的云层就薄了许多,透过揉皱的轻纱般的云,可以看到南归的雁群从高而远处悠然飞过。
端木舒叹了口气,昨日她在院中一直惴惴地等着父亲那边的消息,可是一直到熄灯,也没有等到父亲遣人来找她,不知到底谈出了怎样的结果。
父亲总叫她捉摸不透。
烛儿见端木舒神情颇有些郁郁,开口道:“姝君往常出门都和野丫头似的两条腿跑来跑去,今日有夫人特地嘱咐,烛儿总算也可以和姝君坐一回马车出门,真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