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跟王象乾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这个熊廷弼当真是个妙人。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王象乾背诵了几句苏子的留侯论,权当作是用来宽慰熊廷弼了。
熊廷弼感激的朝王象乾点了点头。
王象乾说道:“虽然皇上命老朽充任关外各路兵马督师,可老朽毕竟初来乍到,这下车伊始却是两眼茫然,不知飞白可有嘱咐?”
熊廷弼忙道:“阁老莫急,请容下官回禀。”顿了顿,熊廷弼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其实也怪不得阁老两眼一摸黑,这辽事,历经杨镐、袁应泰及下官三任经略,一而再再而三的丧师失地,早已经把局势推到了悬崖边上。即便是大罗金仙转世,一时半会儿也理不清头绪。不过还好,阁老尚有下官帮扶。下官虽然惭愧,却是数任辽东,亦同奴贼血战何止数十场?对奴兵战力战法,奴贼内情可算是最为熟知的一人了。”
绕了一大圈子,熊廷弼都在自卖自夸,好似生怕被王象乾瞧不起似的。
王象乾倒是理解熊廷弼的苦衷,他忙道:“辽事甚为棘手,老朽早已知之。飞白莫要小觑了老朽,老朽可不是京城里那些后生,轻急冒进,不懂事,还非要指手画脚,书生意气。”
这句话算是说道熊廷弼的心坎里去了,他感动的又几乎落泪,强忍住胸中澎湃的感情之后,熊廷弼理清头绪,说道:“种种迹象表明,想要短时间内平定奴贼已经不可能了。占据辽东之后,坐拥百万黎民的努尔哈赤已成气候,为今之计,对奴贼唯有以守代攻,静待奴贼内部生变!”
王象乾点了点头,这个法子倒是跟他不谋而合。
他不是京城中那些只会纸上谈兵,坐而论道的腐儒,深知兵者国之大事也。从这些年从辽东接连不断传出的败报不难看出,明军内部出了大问题,相反的奴贼则是气势如虹,军力国力节节攀升,大有取代enggu,成为国朝头号强敌的势头。
如此大敌,王象乾又怎能不慎之又慎?
熊廷弼说道:“官兵虽众,但多不教而征,缺乏训练,上阵怯战者不知凡几,故而遇上奴贼,屡战屡败,几无胜绩。”
“营中多贪腐将校,平庸鼠辈。兵法云将校不成,累死三军。此官兵羸弱之症结。”
王象乾点了点头,说道:“练兵,拔将”
“另外依据下官与奴贼多年交战的经验,总结出了一个心得。那就是奴贼骑射无双,非有精兵强将数倍与敌,不可与之野战。为今之计,唯有高高筑墙,多多储粮而已。”
这一天,王象乾跟熊廷弼谈了很多,朱由检在一旁聆听,并未参与谈话。
几日之后,熊廷弼返回锦州城时,朱由检却要求一并前往。熊廷弼大吃一惊,毕竟锦州城较之宁远又在几百里外,遇到危险的几率也就大大增加了。而朱由检身份尊贵,无论是熊廷弼还是王象乾都无法担待的起。
不料,朱由检却是风轻云淡的笑道:“前年我在西南追随孙老师平叛的时候,曾经深入敌营数日,非但毫发无损,而且搅动的叛军鸡犬不宁!二位大人切莫以孤王年幼便小觑了我。细细算来,孤王也算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
见朱由检执意要去,二人执拗不过,只好作罢,不过却是派遣了最精锐的一千名龙骧军的骑兵护持在朱由检身边,半点儿也不敢分神。
年轻且充满报国热枕的朱由检似乎一点儿也不惧怕危险,这一点儿特质早在朝廷用兵西南的时候就得到了验证。那次在成都城外成功的冒险,似乎唤醒了朱由检体内某种孤胆英雄的情节,他变得越发渴望到最前线去!
太祖成祖皆是马上皇帝,皆能披挂上阵,与敌寇白刃,我身为太祖成祖血裔何不能仿效之?来到锦州城之后,朱由检也不安生,他经常轻车简从,仅仅带领十几个锦衣卫便在城中晃荡,即便是出城时,身边带领的护卫也不超过三十人,这种情况令熊廷弼跟方孝儒极为苦恼,屡屡奉劝朱由检,可朱由检依然故我。
这一日,朱由检率轻骑出城,见一彪人马突然从远处飞驰而来,锦衣卫千户孙旭定睛望去,见这彪人马虽然穿着明军的甲胄,可相貌,发饰都是胡人摸样,不禁面色大变,高叫着戒备。
这彪人马大约七八百人,仅从军容上看,这帮兵士就是精锐中精锐,一个个生的膀大腰圆不说,骑术也极为精湛,丝毫不弱于enggu人。
见朱由检等人挡住去路,从军中跑出一员将领,他大声呵斥道:“闪开!”
孙旭不甘示弱的怒吼道:“尔等到底是什么人?”
那员大将也不避讳,自报家门道:“本将乃总兵官祖大寿的家将姓吴名襄,你有是哪儿来的鼠辈?”
孙旭怒道:“原来是锦州城祖大寿的部下,见了我家信王千岁,还不下马叩首?”
吴襄闻言大吃一惊,他连忙望向朱由检,见对方小小年纪却气宇不凡,见了如此彪悍的大军仍旧面不改色,心中便已经确信了大半。
他连忙滚落马背,朝朱由检下拜道:“末将莽撞,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
朱由检好奇的问道:“你的手下怎么都是些enggu人?”
闻言,吴襄惊讶极了,“殿下好眼力,末将麾下这八百兵勇的确都是enggu人。”
孙旭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些兵士的样貌、发饰都跟明人不同。
朱由检又问道:“听说沈阳城之所以陷落,正是因为城内的enggu降夷跟女真降夷反戈一击,投降了奴贼。既然这些降夷首鼠两端,不服王化,将军为何还要收留、收编他们?”
吴襄连忙解释道:“殿下莫要发难,这些enggu降夷跟寻常enggu人不同,他们是插汉部落的难民,或是家里遭了天灾人祸,或是部族的操场被奴贼劫掠侵占,一个个都是跟奴贼有深仇大恨的。而且插汉部落世代亲近国朝,这个部族的enggu人,算得上是半个大明百姓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所谓的插汉部落其实也就是“朵颜三卫”。也就是汉化了的enggu部落,这个部落因为曾经追随成祖皇帝参与靖难之役,立下汗马功劳。所以历代明朝皇帝都给予这只部落很优厚的待遇,一来是犒赏他们的功劳,二来也算是立个牌面,鼓励塞外的enggu部落多多来投靠。
朱由检之所以能够一眼瞧出这帮人是enggu人,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皇帝编练的新军之中,就有这么一支纯enggu人的骑兵部队,无论是在固原镇平叛战争中,还是西南用兵之役,那支番号唤作弓骑师的enggu骑兵都有着不俗的表现。
“这是谁的主意?”
朱由检问道。
吴襄变了脸色,不知道朱由检是善意还是恶意,他硬着头皮说道:“乃是锦州守将,总兵祖大寿的主意,但是这是熊廷弼大人允诺过的。”
朱由检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纵马离开。
见状,吴襄心说坏事了,他连忙翻身上马,一溜烟的跑回城内,要向祖大寿报告这件事情。是福是祸还要等祖大寿来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