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一愣,忙道:“大姐,官府驱使百姓乃是徭役,何来支付报酬一说?”
大娘说道:“屁徭役!今年徭役的钱我们家早交了,此次被官府驱使乃是奉了巡抚衙门的令,来宫外给那个大官歌功颂德。听说那个大官打了胜仗什么的,总之巡抚衙门说了只要俺们赶来,见了人就喊信王千岁,事成之后,没人便可得三十文的赏钱。可四五日过去了,巡抚衙门竟是将此事一拖再拖,怕是不想认帐嘞。”
王承恩闻言,顿感事情重大。他连忙赶回鲁王宫,将此时告知了朱由检。朱由检一听,原来这几日他所看到的都是假象,亏他还信以为真,沾沾自喜了好久。
这令朱由检有了种被人当猴耍的感觉,他羞耻的怒吼道:“让孙旭带着本王的护卫到巡抚衙门去拿人!将赵颜那个糊涂官给我缉拿过来!”
王承恩领命,唤来孙旭吩咐两句,孙旭极忙赶到巡抚衙门,却是看到赵颜已经悬梁自尽了。孙旭将赵颜的尸体及他的属官们押解到鲁王宫。
见赵颜已死,朱由检气消了大半,他喝道:“还真是便宜了这老小子,若是他不死,追究起来,他的家眷都要充作奴婢,沦为贱籍!”说着,在孙旭的刀剑之下,赵颜的属官们将赵颜干的窝囊事一并抖搂出来。
原来赵颜自知自己数次派兵镇压徐鸿儒起义都折戟沉沙,假如朝廷派过来的官兵也需花费时日才能平定叛军,那么他赵颜还可推脱说徐鸿儒反贼军力强大,他支持不过云云,推脱罪责,但不料信王大军一到,徐鸿儒的农民军顷刻间被瓦解。这令赵颜深感不安,他知道朝廷不久就会追究他的过失,于是便出此下策,想要讨好朱由检,因为赵颜觉着以朱由检的身份地位,假如肯帮他在皇帝面前美言两句,他这一次就能平安度过难关,所以就买通百姓夹道欢迎。
朱由检听罢又羞又怒,他遥指着宫外的老百姓,嚷道:“每人三十文,很多吗?赵颜为什么一毛不拔?连三十文钱也不肯出?”
一个属官解释道:“因为那天殿下赏赐了许多吃食、布匹,巡抚大人便以此为由,不肯再支付百姓们报酬。”
闻言,朱由检怒火冲天,他垂胸顿足道:“荒唐!恶心!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赵颜此人怎怎怎能如此厚颜无耻?”话音落下,朱由检怒道:“来啊,砍下赵颜的脑袋,挂到宫门之上示众,另外唤来赵颜的家人,命他哪怕是散尽家财,也要履行承诺,给百姓们每人三十文,让他们速速散去。”
属官如蒙大赦,连忙出宫去了。
朱由检瘫坐在椅子上,喃喃低语道:“这便是大明的官啊,还是一地的封疆大吏呐,竟然行事如此荒唐,怪不得我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日益倾颓,有如此贪官污吏,庸臣庸将,还谈什么中兴大明?”
正在此时,高起潜不请自来。朱由检越发不悦。
高起潜笑道:“听闻殿下让赵颜的家人去打法宫外的那些百姓了?”
朱由检冷冷的问道:“有何不妥吗?”
高起潜笑道:“殿下乃神明贵胄,皇爷的亲兄弟,那是何等的英明神武,殿下做的事情即便有什么不妥,也轮不到奴婢置喙。奴婢此来只是想要告诉殿下一件事。”
“说!”朱由检道。
“这个赵颜在济南府附近有良田三千顷,家中仅仅蓄奴就有六百余人。所以殿下难道不觉着仅仅让赵颜的家人支付给百姓们每人三十文铜钱有些处罚过宽了吗?”
“什么!”
朱由检瞪大了眼睛,他难以置信的问道:“三千顷田地?那他岂不是十分富足?既然如此富有为什么还要拖欠宫外百姓的钱?为什么还要出尔反尔?”
高起潜笑道:“没人会嫌弃自己的钱少,对于那些贪婪成性的人而言,即便家中的酒肉都腐臭了,也不会拿出来救济门外饥寒交迫的老百姓的。”
朱由检闻言不禁怒发冲冠,他怒喝道:“三千顷田地?他赵颜的俸禄即便是领上一千年,也不至于能购置三千顷的地吧?还是蓄奴六百人?国朝律法明文规定,官宦之家不得蓄奴,此不得出入烟花巷柳之地,此乃祖制。如此看来,这个赵颜乃是个斯文败类。刚刚的处罚的确有些纵容他了。待我写一封折子上奏皇上,抄他赵颜的家!”
高起潜笑道:“抄家而已,何须大费周章,殿下乃是大明藩王,更何况城外还驻扎着一群虎狼兵,直接调兵遣将,越过地方兵备道,行使抄家之权不就好了。”
朱由检怒道:“放肆!赵颜好歹是朝廷命官,山东的封疆大吏,要抄他的家,怎能没有皇上的旨意?”
高起潜笑道:“既然殿下执意要请出皇上的旨意,那奴婢就给殿下就是了。”话音落下,高起潜收敛笑容,神情肃穆的朝朱由检喝道:“信王接旨。”
朱由检一愣,虽然心有不甘,可还是拜倒在地。
“陛下诏曰:山东民变,非民之刁顽,实乃官逼民反。朕嘱派御马监提督太监高起潜调查山东贪官污吏逼反百姓一案,皇五弟拥兵济南府,威慑鲁地,但又宵小肆意,便可行使专断之权,钦此。”高起潜宣旨过后,连忙将朱由检扶起来。
朱由检虽然获得了先斩后奏的大权,可还是高兴不起来,听皇上的旨意,似乎是要让他听从高起潜的吩咐行事,这如何令朱由检接受得了?
接受一个阉人的领导?
那到底谁是君谁是臣?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岂非纲常颠倒,没了上下尊卑了?
高起潜可不管朱由检心里有多为难,他喝道:“殿下,赵颜不过是鲁地一颗小小的老鼠屎,真正罪大恶极者却是另有其人。”
朱由检问道:“此话怎讲?”
高起潜笑道:“殿下曾经去过西南平叛,现在又感到山东平叛,接连经离两次平叛,可是不知殿下可曾想到这帮泥腿子为什么豁出性命,也要谋反?”
朱由检说道:“这帮人天生反骨,久沐王化仍旧不能驱除心中的奸邪,故而背叛朝廷。”
高起潜摇了摇头,笑道:“殿下乃是贵人,打小锦衣玉食,又哪里知道人世间的疾苦。”高起潜叹了口气,此刻即便是心机深沉如他也不免真情流露道:“实不相瞒,若非实在活不下去,任谁也不会将自家的孩子送进宫里做阉人。”
高起潜说道:“奴婢自幼入宫,为何?京城内成年的阉人不知道有多少,可幼年的阉人却聊聊不多,但宫里头有多年幼阉人需求很多,所以便产生了一个阉人市场。我家里人把我卖进这个市场,换了几石米,家人们苟且活了下去,可怜我小小年纪便被阉割入了宫,被公里的爷爷们打骂调教,受尽了欺辱啊。”
高起潜抹干净眼泪,说道:“殿下可知道我父母为什么卖掉我?”
朱由检动容道:“是遇到灾荒年了?”
“不!自古天灾皆是击不跨人的,最把人好生折磨的都是人祸!”高起潜说道:“我家的地都被豪绅们强买了去,没了地就没有粮食,一家人的生计就没有着落!活不下去,就只能卖掉自己的孩子,换来粮食充饥”
话锋一转,高起潜说道:“假如鲁地的百姓不是活不下去了,任谁也不会提着脑袋造反的!假如人人都活的富足,又哪里还会有白莲教生存的土壤?”
“来之前,皇爷耳提面命,教诲奴婢说,山东的老百姓皆是因为没了地,没了粮食才造反的,起初奴婢还不信,但是来了鲁地之后,几经走访,奴婢不得不信。”
“殿下可知道这鲁地有超过十分之一的土地都被兼并到了一人名下?”
朱由检闻言大吃一惊,他忙问道:“是谁?”
高起潜沉默片刻,吐出两个字来:“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