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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一剑光寒十四州天下谁人不识君

苏元见姬淑礼面有迷茫之色,靠过去轻声道:天下谁人不识君。

姬淑礼啊了一声,惊道:竟然是他?怪不得。

原来这周龟年乃北地武林第一异人,武功深不见底,行事神鬼莫测,为人喜怒无定,尝受聘于金主,在完颜雍座前极是得用,却又不肯侧身官场,仍是浪游江湖之间。

他在二十年前,如流星般突然出现于江湖,当完颜雍聘他为殿前一等侍卫,许生杀之权时,根本就没人知道他的出身门派,武功来历,可很快,他就证明了他的价值。

受聘于金主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单枪匹马,挑了太一教。

太一教乃道门大宗,素来暗通宋廷,与金人为敌,早被金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但太一教在北方信徒极多,若一个处置不好,那便难以收场,是以多年来也只有隐忍不发。

每年八月十五乃太一教大会之日,各处分舵弟子均会回山一聚,而他,竟就选了这个日子独闯老君观。

由山门至正殿的四里山路,他信步踱来,无一步急行,却也无人能让他慢行一步。

太一教掌教真人纯阳子不得已之下,亲自出手,两人斗了数十合,纯阳子连他的衣角也没沾到,高下可说已判,他却只将纯阳子道冠抢下,捏的粉碎后仰天大笑,在老君观前书下莫愁前路无知已,天下谁人不识君十四字后飘然而去。

经此一役,太一教声威大衰,纯阳子无颜再居掌教,传位于大弟子青云后闭关于后山,不复见人,不久抑郁而终。

但青云虽居长位,武功声望却均不足伏众,三弟子青风,五弟子青月联起手来,欲夺掌教之位,被人点破后索性破面出教,太一教自兹四分五裂,内讧不止,不复为患。而各派道众为着相互争斗,也多有向金廷主动示好者,这困扰金廷数十年的心头大患,竟被周龟年于半年之间消于无形。从此名动天下,宋方高手恨之切齿,这些年来不知组织了多少次明杀暗狙,但他武功委实太强,又兼心智过人,也没谁奈何得了他。

传言他最是好酒,却不肯与人共饮,常独饮至于大醉后高歌莫愁前路无知已,天下谁人不识君之句,是以武林中提到天下谁人不识君七字便是指他。

近十年来,他在江湖上走动渐少,神龙见首不见尾,已几乎成了神话般的人物,唯三年前曾到访玄天宫,与姬北斗过了八招,未分胜负,大笑而去,后来姬淑礼等人问起此战细节,姬北斗只是下令玄天宫弟子若遇着他时不得无礼,却总是不肯详言。

从刚才路上之事来看,他似无恶意,但此人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定,还是…小心些吧。

苏元不动声色,看了看肖兵,肖兵微微颔首,让开几步,站到苏元身侧。

周龟年脚步不停,看看走到申语身侧,齐力猛然一惊,喝道:你要干什么?快步抢上,挡在申语身前。

猛听得一声大笑,齐力只觉耳中轰的一声,就似响了个震雷般,跟着眼前一花,大惊之下,掌中剑急舞成一团剑花,护住全身上下,却不觉周龟年有何动静,缓缓收住剑势,只见周龟年仍是好好的站在自己前面尺许之地,满面笑容。

齐力收住心神,刚想开口喝骂,却见泰山众弟子一个个满面惊恐之色,对自己身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心下一发暴燥,转身喝道:怎么了…立时张口结舌,僵在那里。

申语七窍流血,已是死了。

肖兵看向姬淑礼,惊道:劈空掌?他与苏元修为不足,刚才的变化,根本看不清楚。

姬淑礼摇摇头,道:是指劲。

又道:相据数尺以指力伤人虽难,但申语已不能动弹,只要认清穴道即可,倒是他刚才身子一晃,虽然好象不怎么快,但我却完全瞧不清他身形变化,这等身法,真是可惊可怖。

其时泰山弟子纷杂之声乱作一片,她声音又不甚响,但周龟年却都听在耳里,声音甫落,即笑道:我这身法其实也只平平无奇,得二宫主如此谬赞,真是惭愧,北斗兄近来可好么?

姬淑礼躬身笑道:家兄身体甚是康健,有劳周先生费心了。

周龟年笑道:如此甚好,放眼当今武林,浪得其名者比比皆是,若不是还有几个如北斗兄般的人物在,这江湖可真是无趣之极了。

他顿了顿,又道:烦二宫主为我带句话儿,就说今年腊八之日,周某想上玄天宫讨一口粥喝。

姬淑礼笑道:能得周先生大驾一临,敝宫敢不清道扫尘以候。

周龟年又向刘补之笑道:刘掌门,今上慈爱,不欲多兴胡汉之别,却不是说不知杀戮之道,汝等心怀宋廷,只要不做出事来,我也懒得多管。行事必先三思乃圣人之训,刘掌门为人明,当不会不知其中道理。

刘补之却仍是不卑不亢,面色不变,朗声道:晚辈受训了。

齐力此刻可说是尴尬之极,若要出手,眼见场中只怕没人会相助于已,若不出手,这个脸却往那里搁?

刘补之忽道:还有一事,也要烦周先生给个交待。

齐先生等乃是为我泰山一派出头而来,如今又为我泰山弟子所伤,若我泰山派就此装聋作哑,那还有脸立足于山东武林?

周龟年笑道:是么?我若一怒,足可将泰山派从江湖上抹去,这你可曾想过?

刘补之坦然道:吾闻习武必先习德,义乃百德之先,若泰山派将来被江湖同道讥为藏头露尾,无义鼠辈的话,泰山派存不如亡。刘某宁可以身殉派,也不愿落下这等名声。

他这一席话并不甚快,却掷地有声,语气极是坚决。说完之后,整个广场上一时间竟是鸦雀无声。

打破这寂静的,是大笑,周龟年的大笑。

好好好!想不到泰山派中竟能出了你这等人物,老夫真是看错了你!

老夫今天就给你个面子!

齐力,我站在这里,一步不动,让你们四个一起上,三招内若能伤得了我,就算你们出了口气,若伤不了我,也就算了,你看怎样?

不等齐力开口,又指指申语,笑道:韩五只是受了些皮肉之伤,他却赔了条性命,也够了吧?

齐力精神一震,抬起头来。

他已心知今日决然讨不了好去,但周龟年这般说法,却是给了自己一个机会。

他身法虽怪,若是两脚不动,想来也难施展,自己兄弟并肩多年,配合极是默契,四面合击之下,三招内纵然伤不得他,若能在他衣衫上划得一剑,今日的面子便可说找了回来。

再不多言,斜行几步,站在周龟年东首,长剑扬起,道:既如此,我兄弟就领教一下周先生的高明。

燕幽,赵妙,魏奥三人步入场中,占定各方位置,与齐力将周龟年围在当中。

他们虽是以四击一,却仍不敢妄动,四人各自摆起起手架式,守住门户。

周龟年微微一笑,举起手来,似要去拿背上的伞。

齐力心道:那能再让他拿兵器?喝道:动手罢!四剑齐挥,劈向周龟年身上各处要害。

龟年竟是不躲不闪,忽地大吼一声道:住手!

四人兵器已临其身,若直劈而下,只怕周龟年当时就要血溅五步,但不知怎地,竟是没一个敢劈下去。

齐力强忍怒意,道:周先生有什么事?

周龟年并不理他,却向苏元笑道:你的刀给我看看如何?

苏元见姬淑礼点了点头,也不多语,连刀带鞘,掷给了周龟年。

周龟年将长刀拔出,左手执尖,右手握柄,对着日光,眯起眼睛,看了一会,笑道:纹乱身痴,不过寻常快刀,并非什么宝刀利刃。不过呢,这样也就够了。

刷的一声,刀已入鞘,对齐力笑道:你们上吧。

不等齐力开口,已又笑到:哦,别怕,我只是要这把刀来玩玩,不会用来砍你们的。

齐力已是气得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周龟年却又笑道:还不放心么?这样好了,若我待会用这刀碰到你们随便谁的兵器或是身上,就算我输了,好不好?

齐力心道:这斯半疯半颠,还是莫和他纠缠的好。退开一步,长剑横起,闭口不言。

周龟年笑道:还不动手?我可要睡了。说着竟已闭上眼睛。

齐力等人再也忍耐不住,怒喝声中,剑光闪闪,已又刺至。

不料剑势方起,周龟年就大笑道:来的好!呛然一声,寒光大盛,竟然刀已出手。

齐力只觉森寒刀意扑面而至,自己竟是完全接之不下,挡之不住,若再不变招,只怕立时就要横死刀下,大惊之下,剑招急收,尤觉得避无可避,情急之下,一个懒驴打滚,闪了开去。

他这一下滚得浑身是土,大是狼狈,心下却甚是得意:这老儿竟用了刀,无论如何,今日总算是有面子了。

却见燕赵等人都滚在地下,不觉大奇:那一刀分明是冲我来的,他们这是怎么了?

又见周龟年负手看天,全不理睬他们,泰山众人却都面有尴尬之色,更是不解,心道:我们这总算是胜了,说几句场面话罢。

一拱手,道:周先生,方才承让了,这…

话未说完,忽见周龟年右手急挥,道:小心,下来了!跟着只觉眼前一花,周龟年手中竟已多了一把长刀。

齐力正不明就里,周龟年已笑道:我正想问你呢,方才我看你们剑势太,大惊之下,顺手把刀向上一抛,正想认输,你们却都一个个滚在地上,这…

他眯着眼看了看齐力,笑道:难道几位练的竟是地趟剑法么?原来地趟剑法竟还有如此变化,老夫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了。

苏元咬紧牙关,强忍笑意,肖兵虽是面色如常,右手却在身后紧握成拳,微微颤动,朱子真腰身连颤,已是有些掌不住了。

他几人看的明白,方才周龟年一刀出手,威压四方,各人均觉是冲已而来,大惊而避,他却信手将刀插回背上,抬头看天,等到齐力起来理论,他才又故弄玄虚,将刀取出。

姬淑礼忍住笑,对苏元道:若看刚才那一刀,他足可一招败下四人,以这等差距来说,他手中有无兵器,实是没多少差别,显是在故意戏弄他们。不知想干什么。

又听周龟年笑道:现在这算是一招了吧?还有两招,快些了。

肖兵忽地道:前辈此等说法,只怕不妥。

齐力等人不禁一愣,都没想到肖兵会为他们说话。

周龟年偏过头来,笑道:怎么?

肖兵道:武者以德为先,胜败之分,不过强弱之际,不当如斯戏弄。堂堂之阵,正正之师,方是大家所为,前辈明明远胜诸人,却连弄智计,屡屡戏谑,未免有失风范。

他这一席话说的堂堂正正,周龟年却是全不以为意,伸手在脖子里抓了抓,笑道:谁教他们没本事让我认真?我本就不是什么大侠,你们在背后不是喊我疯子,就是骂我走狗,以为我不知道么?

肖兵还想说话,周龟年一摆手,再不理他,对齐力道:看肖小弟面上,多送你们一招,来吧。

忽地偏头又看了肖兵一眼。

肖兵正想与苏元说话,猛可里对上了他的眼神,一时间竟如遭雷亟,动弹不得。

少遇离难,多经坎坷,饱历世事,肖兵这颗心早已经练的坚如铁石,真可说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麋鹿兴于左而不瞬眉,可此刻,他竟完全无法自控,周龟年的双眼,就如两个漩涡般,将他的注意力完全吸了进去。

这是…嘲笑,同情…挑战?!

警觉到自己的失态,猛一摇头,肖兵回过神来,额上竟已有汗珠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