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中天月色好谁看二十男儿那刺促
本来泰山派搞的喜气洋洋,待要在天下英雄前大大的出一个风头,却被苏元这一刀劈的脸上无光,草草收了,与会群雄也都觉得不大自在,纷纷辞去,虽是泰山都已有食宿安排,却未能留得几人,只几个路远不便的留在了山上。朱燕也留下了。
晚饭时,王灵机索性不见踪影,刘补之却甚沉得住气,从头相陪至尾,且满面笑容,殷殷相劝,那里看得出半点不豫之色?
朱燕吃毕晚饭,回到客房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将白天之事理出个头绪来,却总是想不明白,到的后来,烦燥起来,一发的睡不着了,心道:左右明天没什么事,不如出去走走吧。
其时乃是初夏时光,山下已颇为炎热,但泰山高寒,玉皇顶上仍如早春一般,再加上夜深露重,更是难堪,朱燕走将出来,放眼四望,那有别人在?她却甚是喜欢,心道:必得这般才好,若多一班俗物在此,没来由点污了这一色好风景。
此时方是月初,新月如钩,星光繁密,只见群峰隐于夜色,朦朦胧胧,却又都矮与玉皇顶,就似一群潜伏草莽的猛兽,正向踞伏于中的兽王行礼膜拜,黑黝黝的,极是壮大好看。
朱燕走了几步,见有几名泰山弟子来回逡巡,她不愿多有纠缠,向北走出好远,自觅了一块方大青石,躺了下来。
这青石之侧颇生了些灌木矮树,朱燕身材又小,躺下之后,全然被遮在当中,她长长出了一口气,懒洋洋的,突然童心泛起,抬起头来,去数天上星星。
这等事情,在朱燕幼小之时本是家常便饭,每每夏日晚间,常伙着齐飞玲,刘天琼几个一处在那里点星星,何谓织女,何谓参宿,虽是当时年少,却也知道得七七八八。
朱燕看了一会,数到北斗七星,见那斗柄如拐,忽然心中一动,想起齐飞玲来。
她们少时数星,识得识不得,多有争执,曾有一次,朱燕说是当唤作破军,齐飞玲却说是玉矶,两人争执不下,竟至一起大哭起来,直闹到半夜方好。
朱燕回想儿时往事,嘴角不觉浅笑,又想道:自当日一别,便再没有齐师姐消息了,不知她现在那里,过的怎样?那傻小子待她可还好吗?
忽听得脚步声响,有两个人一先一后,向这边走了过来。
朱燕心道:那群老家伙里,难道也有解景雅人?她睡得甚是舒服,虽听得脚步,却也不肯起来,更兼童心发作,想道:能知夜色可观,想也不是什么死板之人,待会我突然吓他们一吓,岂不有趣?
又想道:究竟是谁?会不会是他?朦朦胧胧,竟是想起了刘补之的样子。
忽地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怒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说清楚!却正是王灵机的声音。
朱燕白天便已看他不大顺眼,现下突然听到竟是他深夜到此,顿时心下大怒,想道:怎地是他?当真可厌!
又想道:他在和谁说话啊?火气好大。
便听到一个温和好听的男声道:七叔公何必发这么大火气,有话慢慢说不成么?到底怎么啦?却是刘补之的声音。
朱燕听得竟是刘补之,不觉心下大惊,
要知刘补之再怎么说,总是泰山掌门,王灵机虽是王家长老,大面子上,却也不当对他如此不敬,朱燕心思甚快,已是想道:难道白天两人并未商量好?他是故意看这老家伙出臭的?
她此时已知这事必是非同小可,本不当再在旁偷听,但一来便是此时起身离去,只怕也已得罪不浅,二来她天性好奇,似这等有头无尾之事,若是遇不上倒也罢了,既然遇上,那肯轻易放过?
便听王灵机怒道:你问我怎么啦?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啦?中孤明明说了,要我们将姬淑礼擒在山上,咱们早布下铁打埋伏,你为何不肯发动?却要眼睁睁看着我出丑?
刘补之笑道: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那也没什么奇怪的,义父下令时,可没想到会有苏元这回事。
他语中带刺,暗讽王灵机白日之败,朱燕听的心中大快,想道:说的好!
又想道:义父?他和王家的关系可不浅啊?
朱燕听得出,王灵机自然更听的出,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倒是我的错了?
刘补之笑道:补之不敢,但请七叔公细想,咱们原是打算由七叔公出手,邀战姬淑礼,无论胜败,总之强指她有不武之举,再由先行请动的几位前辈一起发难,将她们一鼓而擒,但今日七叔公先败于苏元之手,且是败得无话可说,咱们这边却还有什么道理邀战?又有谁够资格邀战?今日英豪满座,当着天下好汉之面,咱们总不能无缘无故,一哄而上吧?
他这番话说得并不甚急,口气也甚是和缓,却是含锋蕴刃,绵里藏针,不动声色间,已将好大一顶帽子扣在了王灵机头上,朱燕听的暗暗心惊,想道:他竟如此深沉!
王灵机怒道:你说这话,到底想要怎样?!
刘补之悠然道:小侄本就不赞成此时对玄天宫动手,乃是义父和七叔公您觉得时机已至,强要发动。
他顿了顿,又道:今日之败,正说明玄天宫气数未尽,取而代之的时机其实尚未成熟,就此收手,未见的不是好事。
王灵机怒道:你说什么?你是对中孤不满吗?你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
朱燕心道:这老家伙好生骄横,照这样看,他这掌门也只是个招牌。
又想道:但他方才那几句话却着实不轻,这老家伙既然骄横惯了,那里咽得下去?
果然听得呼的一声,似是王灵机已忍耐不住,要出手教训刘补之了。
只听得衣襟带风和几下挡格之声,跟着王灵机便怒喝道:你,你竟敢还手?你好大的胆子?!
朱燕再也按捺不住,压住呼吸,上半身缓缓坐起。
她这一下本甚是危险,但好奇心动,却是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了。而且,朱燕的心中,还有另外一个计较:
若是他当真不行了,自己又赶得及,便当帮帮他。
当然有着很好的理由:自己这般偷听,已是犯了江湖大忌,若是教王灵机发现,决难善了,与他比较起来,这刘补之要和气的多,也可亲的多,两相比较,当然还是让刘补之胜出更好一些。
给了自己一个理由,朱燕紧紧的握住了剑柄。透过草丛,悄然看向外面。
两人斗的正紧。
王灵机用得仍是汉方八击,刘补之却也似是甚为熟悉,格驾躲闪,甚是中规中矩,王灵机虽占尽上风,一时之间,却也不易得手。
再斗的一时,王灵机渐渐急燥,想道:再和他耗下去,万一有泰山弟子过来,便不好了。连出数记重招,将刘补之逼入死角,忽地招数一变,跃在空中,一记泰山压顶,直劈下来。
刘补之也不惊慌,肩头一提,双手翻起,看势是要硬接这一招。
王灵机心下冷笑道:想和我拼内力?你找死吗?忽听到背后风声,心下一凛道:他竟还有伏人暗助?手上不觉减了两分力气。他并未将刘补之放在眼里,自觉便用七八成力也足以让他一击地,首要之务,倒是留下几成力来,对付背后的人。
王灵机背后的人,自然便是朱燕了,她眼见刘补之遇险,那里还忍得住,早扑了出来。只他两人渐斗渐走,已离她有了五六丈远,她身法虽快,却也不及了。
波的一声,王灵机的双掌已和刘补之的双掌对在一处。
一声惨叫,一条人影跌跌撞撞的向后退去。
这人竟是王灵机!
虽感意外,朱燕却不是个会被意外打扰的人,她的剑,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寒光闪闪,直取王灵机的后心!
勉力一拧,闪开了这一剑,可王灵机的背上,仍是多了一条血痕。而刘补之,已又扑近!
先机尽失,迫不得已,王灵机双手扬起,再度对上刘补之的双掌!
而战果,也和刚才一样。
王灵机踣倒于地,不住的咳嗽着,吐着血,显见已受了极重的内伤。
他瞪着刘补之,嘶声道:你,你,你竟然练成了,浩然正气!
刘补之笑道:小侄也是初得成功,究竟威力如何,可有错误,还望七叔指正。
朱燕心下暗惊,想道:浩然正气?他年纪轻轻,竟已练成了浩然正气?难怪内力这般好。
要知这浩然正气乃是琅琊王家的镇家之宝,号称天下第一内功,传说为当年亚圣孟珂所创,浑厚刚劲,无锋而利,威力犹胜于少林的金刚伏魔神功。却只为极是难练,以至少见江湖,传言中,历来成功者,少有四十以下的。
可是,这刘补之,才不过三十岁年纪,竟已练成浩然正气?!
王灵机嘶声道:你…你好,难怪,你…你敢对我出手,可是,你…你难道不怕中孤,中孤他…
刘补之笑道:我自然不是义父的对手,可义父也不是天下第一高手的对手。
王灵机怔了怔,喃喃道:天下第一高手,是谁?
刘补之笑了笑,只说了一个字:
周。
王灵机的眼睛骤然睁大,几要滴出血来,死死盯着刘补之,道:是他?是他在背后主使你?
刘补之叹了一口气,道:今天月黑风高,正是个杀人放火的好日子,只不知,临沂那边的天气如何?
王灵机怒吼一声,身形蓦地翻起,直扑向刘补之,刘补之却似早知他必有此一击,一拳挥出,不偏不倚,正打在王灵机胸口的膻中穴上,王灵机连哼也未及哼出一声,已是软软的颓在地上。
刘补之低头看了看他,长叹一声,却是甚为忧伤。
南边仍是黑漆漆的,没一人走动,也没有灯火。
朱燕忽地心中一动,道:你早准备今天夜里杀了他?
刘补之笑道:何以见得?
朱燕笑道:你们两这一战,若要人听不到,除非是聋子,竟没一个过来,那自是早教你安排过了,你既然先有如此安排,那自然是决意杀他了。
刘补之并未正面回答,只从容笑道:但他的内力,却还在我估计之上,若没你从背后分了他的心,我那一下,便不能这般轻易将他震成内伤。
他这般说法,可说已是直承朱燕所言,朱燕想了想,又道:你说的周,可是周龟年。
刘补之笑道:若非是他,还有谁能杀得了王中孤?
朱燕盯着他,静了好一会,忽道: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刘补之笑道:你可以问,我却未必答。
朱燕也笑道:那我自问自答总可以吧?
刘补之笑道:朱姑娘果然有趣,补之洗耳恭听。从怀中摸出个小小酒壶,竟当真倒了些酒在自己耳朵上。
朱燕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间,花枝颤动,玉皇顶上山风又大,将她的衣衫头发吹得猎猎飞舞,刘补之一时之间,几乎看得痴了,猛然回过神来,自觉失态,咳嗽了一声,道:朱姑娘,你想问什么,便请开始吧。
朱燕本不觉得什么,但刘补之方才委实太着痕迹,反让她也觉得不大自在起来,也是轻轻咳了一声,定定心神,整了整头发,方笑道:掌门五年,本非大事,泰山派这次搞的好大,那自是另有图谋。
见刘补之面无表情,不置可否,朱燕微微一笑,又道:我本以为泰山沉寂已久,是想借机向武林夸耀实力,重振声威,但从今日之事来看,却显见并非这般简单。
请问刘掌门,王家势力,渗透泰山,已有多久了?
刘补之淡然道:已历两代,快二十年了。
朱燕点点头,笑道:北地武林当中,玄天宫乃是第一大势力,根深蒂固,无人能撼,但是,总会有人不服气的,对吗?
刘补之笑道:你若知道自汉以琅琊王家一共出过多少宰相大员就好了。
朱燕笑道:小女子虽未读过多少书,却也知道琅琊王家号称天下望族之首。
又道:王家子弟自是从未放弃过重振家名的努力。
刘补之叹道:有野心本不是罪,但若并无实力,又没有自知之明,便是大大的罪。
他这句话语气极是忧郁,显是深有所感。
朱燕微微一顿,看向刘补之。
刘补之说完这句话,看向朱燕,再不开口,两人就这样静静对视在那里。
此时月色虽暗,星光却密,洒落下来,将两人头发衣服都映作一片银白,面色手背,更是一片晶莹之色,若没一个满面满胸都是鲜血的王灵机躺在地上,那里看得出这儿刚刚有过一场恶战?
不知过了多久,朱燕才又开口:
原来,是这样的啊…
你,是先入王家,后进泰山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