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沫看着赵寒衣离去的背影,孤单寂寞,但又分明写着倔强两个字。
赵寒衣背稍微有点弓着,他很难受,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晕倒了。可他咬着牙,硬撑着,他告诉自己一定不要倒,不要让王府的每个人看到自己的笑话,也不要让围墙外面那棵树上的小女孩再跟着担心。
赵寒衣三岁时母亲去世,四岁不到父亲另娶了现在的这个女人做王妃。当着父亲的面,她对自己表现得和颜悦色、呵护备至,但只要背了父亲的眼,就会对他连讽带刺、尖酸刻薄无所不用其极。尤其是今年年初父亲从宫里带来消息,说皇上自知自己子嗣无望,决定从他们这些侄子辈中挑一个过继给自己当儿子,然后继承大统后,她对自己就更加的厌弃了。
就像这次所有的人都以为是他自己贪玩,偷跑出王府才落入了坏人的手里的。其实并不是,他离开王府的始作俑者就是这个王妃。
那天上午,他正一个人在后花园呆呆的拿着小时候母亲给自己买的拨浪鼓发愣,王妃突然来了。
那天他的心里格外难受,早晨吃饭时父亲突然心血来潮,要检查他的课业情况,他胆战心惊的跑回书房把昨日刚写的字帖拿来递给父亲,父亲看了还比较满意。然后父亲又让他背诵道德经的前十篇,平常这些他都会背,可在父亲面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特别地紧张,背的时候结结巴巴的,汗水也止不住地冒出来。这让父亲异常得恼火,把手中拿着的字帖一下子砸在他的脸上,并大声地骂他是个没用的废物,枉顶着王府大世子的名号,出去还不够丢人现眼的。
当时那个王妃就坐在他父亲的右侧,看着王爷发怒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两岁的儿子从奶娘的怀里抱过来,逗着他,“来,给父王表演一下小猫是怎么叫的?”“喵喵。”他奶声奶气的声音逗得父亲哈哈直笑,从王妃的手里把小儿子接了过来,接着逗他:“那小狗是怎么叫的?”“汪汪”,父亲这下笑得更狠了,还把自己的头朝小儿子的怀里拱,逗得那个孩子咯咯直笑。
坐在王妃旁边的侧王妃也把手使劲地伸过去摸了摸那孩子的脸:“王爷,你看这孩子多聪明,长大了也一定不简单。”
而赵寒衣站在旁边,脸上的表情无比的尴尬。父亲看他像个柱子似的在那立着,心里的火又一下子上来了,“站什么站?还不滚回你的房间看书去。”他这才怯怯的给父亲做个揖,把字帖从地上拾起来倒退着离开饭厅。
出了门,他仍能听见父亲的骂声,和那孩子的笑声。
他回到房间,把字帖重新放到了桌子上,把那个一直放在桌上的拨浪鼓拿了起来。他轻轻摇了两下,拨浪鼓发出沉闷的声音,他的眼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
他在房间里呆坐了一会,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就拿了拨浪鼓去了后花园。
他坐在凉亭的石凳上,看着手里的拨浪鼓,不禁有些发愣,娘离开自己已经快五年了,她的长相已经有些模糊。他只是还记得母亲临去世时让自己趴在她的身上,他不懂,当时只觉得好玩,他伸出手去摸她的眼睛,她的眼里就流出了泪水。他又去摸母亲的嘴,她就把他的手轻轻地含在嘴里,小心地咬着,他觉得好痒,痒得只想笑,他笑出了声,母亲也笑了,只是她笑着笑着,就没有了声音,然后她的眼角就流出了一滴泪。他仍旧趴在母亲的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趴在母亲身上睡着了。现在想想:那时的母亲是不是被他压得好累呀?
他也不知道是谁把他抱走的,只知道第二天,王府里到处都是白色,也只记得,有人给他穿上了一个很大的袍子,让他跪在一个棺材前面。
五年了,这些已过去了五年,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一段记忆。
爹已经不再像原来一样疼自己,对于爹,现在的自己是多余的。他心里有些难受,拿着拨浪鼓轻轻地摇着,摇着摇着眼泪又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咋了?心里难过了?难过就好好看书呀,连几篇文章都背不出来,你活得还真够现世的。”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看见王妃抱着她的儿子朝他走过来。
“我要,我要那个。”弟弟看到了赵寒衣手上的拨浪鼓,伸着手要。赵寒衣不给他,他就又哭又闹的。王妃生气了,把孩子交给旁边一直跟着的奶娘后,伸手要去夺赵寒衣手上的拨浪鼓,赵寒衣把拨浪鼓紧紧地护在身后,她气坏了,一巴掌就打在了赵寒衣的脸上,然后从赵寒衣身后夺过了拨浪鼓。“这是你死去的娘留给你的吧?你不是宝贝吗,那你今天就和这个拨浪鼓一块滚吧!”说着,她用尽力气把拨浪鼓扔到了围墙外面。
赵寒衣急了,他推开王妃拼了命地跑,他跑出大门,绕过了长长的王府围墙,他跑到了那段墙下面,可是拨浪鼓却已经不在了。他坐在那墙下哭,哭累了,又爬起来,低着头走到王府的大门,可大门这时候已经关上了,他怎么叫,也没有人给打开。
他没有办法了,只好顺着王府门口的街道走,他想看看是否能碰到从皇宫回来的父亲。可是他没有碰到,他就一直朝前走。累了,他就蹲在一个玩杂耍的地方看猴子,猴子被一根长长的铁链子拴着,他觉得自己就像那只可怜的猴子。
玩杂耍的人对他很亲切,看他饿了,还给他买了碗粥,还要带着他回家去看会开屏的孔雀和会喷水的大象。他就跟了他走,他想就这样吧,跟着他,不再回王府了。
可这个人把他带回去后,就变了脸色,不但把他脖子上的玉给扯走,还打了他。
就这样过了一天,那个男人看他不会跑,就带他上了街,他本来就不想逃,逃回去又能怎样?那个家只不过是另外一个牢笼。
然后第二天,子沫也被那个男人抓来了,那是个鬼灵精怪的女孩子,有很多他想不到的点子,她带着他一块逃了出来,然后他们在路边,背靠着背坐着睡了一夜,他觉得她的背好温暖,温暖的就像他记忆里母亲的手。
而现在又是只剩下他自己了,他又回到了王府,又要重复原来的生活。他慢慢的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他知道,他能感觉到那个女孩在那棵树的上面,她在看着自己。他一定不能倒下去,即使很难受,他也要坚持住,她不能让她担心。
终于,他走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推开了门,进了屋,然后把门又轻轻的关上,才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舅舅,你说赵寒衣会不会有事?”“我不知道,应该没事吧。”舅舅的神情有些恍惚,他看着赵寒衣,想到了自己。
同样的人生际遇,却是完全不同的人生。
十二年前,他的母亲因病去世,那时他的年龄就像现在的赵寒衣这么大,但他父亲怕他和姐姐受委屈,就一直没有再娶。
姐姐虽说只比他大七岁,却扮演起了母亲的角色,给他穿衣服,给他洗澡,在他哭闹时,也会抱着他唱着歌哄他睡觉。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可怜过,也从来没有像现在的赵寒衣一样的孤单无助过。
他突然很想帮帮他。
“子沫,赵寒衣是不是还有块玉在那个人手里?”
“是的,舅舅,你打算帮他要回来吗?”
“现在,我们先回客栈,你娘该等急了。”说完,剑辉从树上慢慢地滑下来,到了地面,他紧贴着树站好,抬头看看子沫下到了哪里。大概离地面还有一米多的样子,子沫就熟练地把脚踩在了舅舅的肩膀上,舅舅则小心地往下蹲,但这次舅舅没有把子沫放在地上,而是抱在了怀里。
“舅舅,我已长大了,不要抱了。”
“子沫这两天累了,舅舅抱着你回客栈。”舅舅抱着子沫,子沫把手亲切地搭在舅舅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