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七章(2 / 2)你是我的缘由,我是你的远方首页

在这远离家乡举目无亲的地方,钱敏君没想到舅父竟然在这里经商。自黑土地沦陷后,大批的东北人逃进了关内,身为商人的柳熙荫忍痛抛掉家业,携家人逃亡到了北平。逗留期间,他以商人的敏锐眼光观察到,要想在北平重整旗鼓很难,与其在夹缝中求生存,不如远走高飞。于是他和家人再次流离,一路西行到了西安。无意中听商道上的朋友谈起河都,说那里虽然商业不发达,但却是通往青海、新疆的咽喉要塞,搞物资转运不失为一条发财的绝佳渠道。柳熙荫心动了,先是独自一人前往,在慢慢站稳脚跟后,才把家人接了过来。

柳熙荫到底是个有头脑的买卖人,走南闯北多了,见识广,落脚河都后他把握住了几次关键的机遇,短短几年时间就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特别是东北军的一个军进驻河都后,他利用东北老乡的关系,更是让生意如虎添翼,顿时在整个河都城成了首屈一指的大商人。

这般大的名气,钱敏君自然也是听说了。起初他不敢相信大名鼎鼎的“柳老板”就是自己的舅父,以为是同名罢了。休息时间他在繁华的闹市找到了“茂源商行”,果不然在熙熙攘攘的门店前面,他看见了舅父的身影。那会柳熙荫正和一位商人朋友话别,钱敏君没敢贸然打搅。待那人坐洋车离开,他才出现在了舅父面前。异地相逢,那种惊喜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既有感慨,更有触及伤心事时的眼泪汪汪。

从那以后这里便成了他的家。

同时,在这条街面上,他初识了乔菽萍。

乔家也是个外来户,祖籍在山西临汾。民国初年的时候,乔菽萍曾祖父犯了事,被管府下了大牢,不久病死在狱中。那时她祖父只有十来岁,为了不招致横祸,她祖父跟随一位远房的亲戚逃离家乡来到了河都,在南稍门一带开起了豆腐坊。后来这家豆腐坊在她父亲手里发扬光大,店铺开了十几家,几乎占据了河都城一大半的市场。

乔菽萍每天上学都要路过“茂源商行”,是她的清纯容貌让钱敏君见了一面就难以忘记,什么叫“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他算是懂得了。可毕竟她还小,他也不过十八九岁,何况她还是个中学生,他不敢有非分之想。但他就希望经常能见到她,看看也是一种满足。

不久,发生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身为张学良的部下,驻守河都的于将军有力配合了张、扬“兵谏”,发动了“河都事变”。当时于将军已经被张学良召到了西安,共同商议了“逼蒋抗日”的方案。“兵谏”发生后,身在西安的于将军当夜电令驻守河都的部队立即按部署行动,切断河都与国民党中央的联系,通电响应张、杨“八项主张”,与西安形成呼应之势,“河都事变”随即爆发。东北军占领了河都的国民政府绥靖公署,扣押了绥署各处处长,击毙顽抗的绥署军需处长和绥署参议等数十人;同时他们采取行动并控制了军警督察处、警察局及国民党中央军留守处和监察使公署、电报局、邮政局、飞机场、银行、无线电台、民国日报等要害部门,解除了中央军在的河都的特务组织的全部武装。一时间,在河都掀起了进行抗日宣传演讲、散发传单、成立抗日救亡组织的热潮。

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本以为这下可以“枪口一致对外”了,可此时正在河西地区堵击红西路军的马家军并没有停止行动,反而愈演愈烈,最终致使西路军彻底覆灭。之后于将军被蒋介石撤职,到抗战前夕,才带领部队调往安徽、江苏一带,负责海防守备。

钱敏君为了乔菽萍,在于将军的东北军撤离河都前,通过神通广大的舅父私下运作,脱离了东北军,继而摇身一变,成了警备署的一员,心安理得地等乔菽萍把中学读完,到那时她也就长大了。

然,他没想到,乔菽萍居然远赴西安上大学去了,这让他的痴迷直接化成了泡影。一年后,在舅父的张罗下,他只好娶了一位小官员的女儿,开始了自己的家庭生活。但他没有忘记乔菽萍,每每想起心里依然不平静。但这不妨碍他在床上和妻子倒凤颠鸾,过多的时候在黑暗中他把身下的女人幻化成千里之外的乔菽萍,忘乎所以了甚至会喊出她的名字。

几年后,当乔菽萍毕业回到河都,钱敏君的心彻底被搅乱了。

当她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再也不想错过了,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抓在手。

这个时候,乔菽萍因初恋留下来伤痛,不但关闭了心扉,还严密地把自己的情感封闭了起来。按她的话说,我这辈子是要抱定“独身主义”思想的。

但辛明亮却追随她的脚步也来到了河都。

她说,“你这是何苦,我不值得你这样。”

辛明亮说,“那由不得我,心要那样。”

这时辛明亮受聘已在河都中学做了一名语文老师。可乔菽萍心灵的创伤还未抚平,悲哀和愁闷依旧在积压在心底,她哪有心思再次谈情说爱。她既不想接住钱敏君投来的炙热目光,也没想着把手伸出让痴情的辛明亮牵住。她明确告诉辛明亮,我会是个独身主义者,别在我身上费工夫了。辛明亮微笑着不语,心想,看来是读石评梅的书读多了,受其影响。

石评梅是“民国四大才女”之一,当然那时还没这种说法,这是文人们以后总结才冠以的称谓。她的作品大多以追求爱情、真理,渴望自由、光明为主题,特别是她写给高君宇的信可谓感人至深。石评梅在感情上只因一个留美的风流才子,坠入了情网。可此人却是个有家室的人,一次突然的造访让石评梅见到了他的妻儿,最终她选择了离开。这次感情的挫折令石评梅失去了重新追求爱情和婚姻的勇气,包括高君宇对她的爱恋,下定决心终身不嫁。高君宇曾给石评梅写信,里面夹了一片火红的枫叶,上面用毛笔写着两行字:满山秋色关不住,一片红叶寄相思。石评梅她想了很久,在红叶上写下这样一行字:枯萎的花篮不能承受这鲜红的叶儿。

那时高君宇担任孙中山的秘书,在冯玉祥发动发动政变,成立了以段祺瑞为首的北京临时执政府,电请孙中山北上“共商国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高君宇随孙中山抵达北京。由于多年的艰苦生活让这个年轻人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加上之后高君宇患急性阑尾炎住进医院,因术后大出血,不幸去世。高君宇的去世给石评梅极大的打击,她觉得自己太脆弱,经常到高君宇的坟上哭,说自己害死了高君宇,欠了他很多。在高君宇的墓碑上,石评梅写着:君宇,我无力挽住你迅忽慧星之生命,我只有把剩下的泪流到你坟头,直到我不能来看你的时候。三年后,流干了眼泪的石评梅病逝于北京,终年二十六岁。临终前,她的手上仍然戴着高君宇送的那枚白色的戒指。人们把她葬在陶然亭高君宇的墓旁,完成了二人“生前未能相依共处,愿死后得并葬荒丘”的遗愿。

乔菽萍说自己“抱定独身主义”,同时也是婉转地再次拒绝了辛明亮,她不想因自己把他给耽误了。尽管辛明亮没有接她的话,用微笑面对了她的拒绝。但他有信心,迟早那朵花会为自己绽放的。

有时乔菽萍在闲暇时总是对着手心的掌纹发呆,错综复杂的纹路里暗藏着纷乱的情感和剪不断理还乱的纷扰。辛明亮认为,她只不过是受了挫折,不希望看到掌心里的沟沟叉叉还会有爱情波折,如果有一根流畅线条到终端,她会让一双可以依赖的手相挽。他有这个耐心,“金石为开”会有那么一天的,但不是现在。

乔菽萍虽说婉拒了辛明亮的一片情思,但这不妨碍他们之间的交往。遇到周日的时候,总能在河都南北两山的诸多名胜古迹,看到他们并肩走过的身影。

秋日里,河岸边的树叶黄了,片片坠落。有一片停留在了乔菽萍的肩头,辛明亮取下,拿在手里观赏。乔菽萍说,怎么,你也想题诗?辛明亮反问,不可吗?乔菽萍说,我来写吧。随即她接过黄叶,从辛明亮的制服口袋里抽出钢笔,把叶片托在掌心,在上面写下“虚花”二字。辛明亮不解,乔菽萍微笑着丢下一句话,“辛老师,慢慢悟吧。”

看乔菽萍沿河滩往那边走去,辛明亮从起初的不解中,因了她说“悟”吧,猛然明白了她题字的寓意所在,原来她是要表达“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的修道养性之志。《虚花悟》意谓参悟到良辰美景皆虚幻,亦即“色空”的禅理。辛明亮摇摇头,苦笑了。他认为,这是她又一次婉转地拒绝了他的爱慕之情。

这时的乔菽萍有些迷茫,她也知道每个生命里,都会有一段特别迷茫的时间,到底为什么迷茫,她一时难以想清。回不去的从前,有些遗憾,但她不想再为感情的事闹心。尽管她也相信,只要熬过冬的风霜和严寒,总会遇见花开,最终都会绽放在枝头。

不知是因为还放不下叶尔康,还是辛明亮与钱敏君的热情目光让她心烦,在偌大的河都,乔菽萍感觉自己好孤单,连个诉说心声的人都没有。自十五岁那年母亲病亡后,她似乎觉得这个家也没有了温暖。母亲去世半年后,父亲就迫不及待地娶了一位年轻的女子做了老婆,这让乔菽萍根本难以接受。她倒不是反对父亲再婚,可母亲毕竟走了时日不多呀,父亲就那么离不了女人?她甚至怀疑父亲在母亲活着时就与这女人有了勾搭。其实她冤枉了父亲,老管家告诉她,老爷认识汪子菱也不过半个月,没有别的,老爷身边需要一个嘘寒问暖的人。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怨恨慢慢淡漠了,但父女之间已经难以交心了。

后来继母汪子菱如愿给父亲生了儿子,高兴的不仅仅是父亲,乔菽萍也感到欣慰,那是弟弟,这下乔家终于有传宗接代的人了。静下心来想一想,这多年来父亲与母亲还是很恩爱的,不然父亲膝下没有男丁,换作别的人恐怕早就纳妾了,父亲又不是没钱娶不起小的。她曾听母亲劝过父亲,再讨一房给你生个儿子,不然我死了都对不起乔家的先祖。但父亲没有,从这一点来看,父亲的确没有做对不起母亲的事。

父亲自有了儿子,除了忙生意上的事,一回到家见了乔菽阳比谁都亲,无形中把乔菽萍这个女儿给冷落了。但乔菽萍并没有嫉妒,想得开,谁叫自己是个丫头呢,将来的一天等她长大了迟早都是要嫁人离开这个家的,只有乔菽阳才是顶门立户的人。

从内心来说,乔菽萍是喜欢这个小弟弟的,每天放学回来都要抱抱他。继母汪子菱当然高兴,说,“你们到底有血缘,我原以为你会排斥呢。”乔菽萍说,“他是我弟弟,我干嘛要排斥。”说着从汪子菱怀里接过乔菽阳,“来,姐姐抱你疯走。”果不然,乔菽萍把弟弟轻轻抛起来,玩得疯狂。汪子菱倒也不担心被摔着了,任凭她疼爱,哪怕过度也没啥要紧。可她父亲见了惊出一身冷汗,赶忙制止,“小姑奶奶,这又不是小猫小狗,那禁得起你这样折腾,你这是要要了爹的老命哪!”待父亲接过小菽阳,乔菽萍吓唬父亲说,“你信不信哪天我把你宝贝儿子送了人?”她父亲哪能不信,赶忙说软话,“小姑奶奶,你是我祖宗,除了天上的星星我摘不来,再要什么爹都给你。”

现在想来,那些年倒也过得开心,有疼爱的父亲,还有一个温暖的家。

但心里的纠结一时难以解开,似乎是为叶尔康,又不全是。总感到哪里不对劲,却又找不出根由。每天只有在课堂上对学生们授课的时候,她忘记了所有,沉浸在课文的意境中,一篇篇经典被她解读的妙趣横生,让听者大呼过瘾,她也沉醉其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感到踏实,内心充满愉悦,整个人也变得神采飞扬。学生们欣赏她这个新来的女老师,一个叫王英骄的男生在日记本上写下了这么一段话:那一抹阳光从窗户外射进来,照在黑板上,也照在她的身上。顿时,那置身于光晕里的身影,犹如涂上了一层迷幻般的色彩,一切都在梦里了……

窗外的落叶,扰乱了秋的宁静,少年的心似乎也被萌动了。他是高一的学生,十七岁,正是入梦年龄。在那个时代,女教师凤毛麟角,特别是像乔菽萍这样年轻漂亮的老师,男孩子们不免多看一眼也实属正常。当然,投去目光的并非王英骄一人,往往有许多眼神从不同的地方飘了过来。在他们眼里,他们的女老师就是一道风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