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萧萧,明月如洗。
在小院里,灯光惨淡地泼洒在地面上,草叶被风卷裹得乱跑。斑驳的树影在明月下婆娑作姿,来回摇动。
屋里,乔菽萍还没有睡,斜倚在床上,捧着一本书在读。书倒没看进去几页,渐渐脑子跑神了。钱敏君远在重庆,她落得清静。一个身影从记忆深处跳出来,那人一定是叶尔康。记得那年去古路坝与叶尔康告别,他说,从你的性格上看,你从小就孤傲,也应该以淡泊高洁而自诩。可你不知道,孤傲容易使人感伤,高冷常常蕴藏着悲鸣。既然我无法陪你徜徉于云水苍茫间,但我要对你说,彻底把我忘怀,毕竟韶华易逝,人世倥偬,今日是红颜少女,转眼便是明日黄花,不要把心灵的创伤当做一把禁锢自己情爱的铁锁,千万别把自己给耽误了。
而今,已经生为人妇,她也想把叶尔康给忘了,但的确做不到。她也知道,人生如同花蕊,开过了就败了。人们常说,人生不应该虚度。可怎样才能不算虚度呢?她认为,事业固然是第一位的,面对一张张学生们求知的纯洁眼神,她不敢敷衍,否则良心都难安。但没有美满的爱情与婚姻,也不能说就没有虚度,至少是人生的一大缺陷。就如同叶尔康,还是小顽童的时候就被老祖宗指派了“童养媳”,又被家人逼迫违心娶了表妹,他也是不幸的,还真苦了他了。
一时睡不着,她披件外套来到院子里,站在树下,遥望明月。
进入夜晚的城市非常安静,门外的巷子里偶尔有人的脚步声走过。在她心里,除了想念叶尔康,她觉得很有些对不起辛明亮。他为了自己不惜从西安来到河都,这份男人的情怀令她感动。如果不是钱敏君“夺爱”,她说不定试着慢慢会接受辛明亮。虽说那份爱成了过往,但辛明亮并没有自此就在心灰意冷中绝尘而去,仍旧不时过来看看,与她说说话,有时怕她孤独,会陪同一起到黄河边走走。就在前几天,他还与她去了河北岸的九州台,登高望远。九州台是一座典型的黄土峁阶地高山,峰顶似台,平坦如砥,与南面的寒山相对峙,形成两山夹长河,拱抱河都城的态势,巍峨峻秀。九曲黄河,繁华市容,一览无余。传说大禹导河积山,路过河都时曾登临此台,眺望黄河水情,制定治水方案,并在台上将天下分为九州,故以九州台名之。
望着滔滔的黄河,乔菽萍说:“可惜李白没有到过河都,不然登高见了这奔流的大河,吟唱的不仅是‘黄河之水天上来’这般舒卷的咏叹味。”
辛明亮接话道:“放眼古今,敢自许‘天生我才’,恐怕惟李白一人而已。这种狂傲不羁与强烈的自信,纵横捭阖之势,慷慨豪迈之气融合一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怎一个‘愁’字了得!唱出了生命的绝望之歌。”
乔菽萍知道辛明亮崇拜李白,认为老夫子空负一身才华,终生郁郁不得志。同时辛明亮也是寂寞的,借酒浇愁,这里面有很大因素是因她而起。他本是为她充满自信来到河都,到头来她成了别人的太太,那种打击给他心灵造成的创伤是疼痛的。所以她心里有了歉意,只好对他说,回西安去吧,事情已经如此,你我有缘无分,没必要再为我等候了。但辛明亮压根没打算离开的念头,与她做个相知的朋友,就这么简单。
从屋里到屋外,乔菽萍脑子里闪现着两个男人,要想忘记一个人的确很难。胡思乱想着,也许是在冷风里呆得时间久了些,她感觉身子发冷,赶忙回到屋里躺下,盖上厚被子,慢慢暖过身子。她肺不是太好,在屋外被冻着了,有些咳嗽。不知过了多会,才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睡去。渐渐,她做了个梦,看见母亲就站在窗前。母亲还是那么丰韵,黑黑的头发绾在脑后,面庞依旧白净无暇。她想叫母亲到屋里来,但说不出声来。母亲的眼神幽幽的,望着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她想开门出去把母亲拉进屋子,待她一出去,不等走到跟前,母亲便扭身想院门口走去,脚步很轻。她想喊,喉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她追了上去,无论怎样努力都追不上母亲的步子。不知追撵了多远、多久,母亲进入一片林子里不见了。她急的感觉心都要出来了,母亲再也未有现身。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而后站起来继续追撵。仿佛在一片开阔的无人地带跋涉,也许那就是戈壁或沙漠。她没有见过戈壁和沙漠是什么样,总之异常荒凉,她孑然一身孤独地跋涉。头顶上烈日炎炎,干渴难耐。她想喝水,没有。走过一片绿地,眼前出现了一泓水泊,她撒腿冲过去,顾不得淑女的优雅,用手捧起就喝。感觉舒适了,解渴了,待抬步往前走去,没走几步又渴了,猛然回转身子,那片水湾不见了。正在不知去往哪里的时候,一个身穿素衣的年轻女子向她走来,脸上挂着哀怨的神色。她认出来了,那女子是小艾。转而一想,不对,小艾是我作品中的人物,她不是出家当尼姑去了嘛。也对,眼前的小艾就是尼姑打扮,可她怎么从一堆稿纸中走了出来?
就在这时,听见院门被拍得作响,梦被扰了,睁开眼乔菽萍一时还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在恍惚里。
“菽萍,菽萍,开门哪!”
她听清是江薇的声音。
起身穿衣,感觉浑身酸痛,乔菽萍极力撑着从床上下地,一阵晕眩差点跌倒在地。勉强出了屋门,把院门打开,她蓬头垢面的样子着实把江薇吓了一跳。
“菽萍,你,你怎么了?”
“我感觉昏沉沉的,没有力气。你来了,帮我烧点开水。”
江薇摸了一把她的额头,“呀,你发烧了,这么烫。走,我带你去医院。”
“没那么要紧。”
“外面这么冷,先进屋再说。”
最终,在江薇的坚持下,乔菽萍还是去了医院。由于高烧,乔菽萍肺部出现了问题,幸亏送得及时。
白天辛明亮过来陪护,晚上江薇守着她。护士不知辛明亮是她的同学,还以为是她的丈夫,说“你先生对你真好,那样体贴,遇上这样一个男人是你前世修行的好。”
乔菽萍知道她误会了,也没有解释,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微微有了一点笑容。那会,辛明亮到水房接开水去了,回到病房听乔菽萍说,“护士小姐把你当成我的先生了。”
“那敢情好啊,被别人当做我们是夫妻,那也是我的福分。”什么话从辛明亮嘴里说出来也是温馨的。
“别乱说。”乔菽萍嗔怪地说一句,脸上有了娇媚。
到了晚上江薇过来,换辛明亮去休息。乔菽萍把护士的误解说给她听,江薇说:“一个好男人啊,没想到他对你那样痴情。”
乔菽萍说:“这正是我不安的地方。过后你劝劝他,我已经和他不可能了,要他千万别把自己给耽误了。”
“他不会听的。我曾问过他,他说目前没那个心思。”
乔菽萍只剩下心里叹息了。
夜刚刚消失,天空出现一抹亮色的时候,辛明亮就到了医院。
江薇说:“有我在,你也不多睡会,没必要这么早赶过来。”
辛明亮说:“夜这么长,睡醒了,躺不住就起来了。行,你回吧,这里交给我好了。”
在江薇走后,辛明亮兑好热水,给乔菽萍擦脸。乔菽萍哪能这样,说还是我自己来吧。辛明亮也不勉强,把温热的毛巾递给她。到乔菽萍在盆里洗手的时候,辛明亮见她侧身有些别扭,索性抓住她的手仔细给她搓了起来。
乔菽萍没有把手抽回来,就静静地望着。
辛明亮认真地洗着,连指甲缝都不放过。
“皮都快被比你搓掉了。”乔菽萍脸上挂着笑容。
“好了,这就好。”他灿灿也笑着。
她感觉他变了,原本他不是个细腻的人,一个放浪形骸连个人卫生都曾不在意的人,而今居然这般勤快,真有些匪夷所思。他旷达豪爽,甚至不拘小节,为了心中的爱,把自己的缺点乃至性格都在改变,真难为他了。乔菽萍有种想掉泪的感觉,自己都成了别人的老婆,他还这样不离不弃的,为什么早点不动心呢?那样的话,也就没他钱敏君什么事了,一旦嫁给了辛明亮,兴许钱敏君也就死心了,也就不会发生父亲被人“设局”身陷囹圄的事了。她一直猜测是钱敏君为了得到她的人,玩了一场把戏。虽说没有直接证据,但她凭直觉认为钱敏君清楚里面的秘密。都已经这样了,自己的身子早给了钱敏君,想多了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即使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爱,做了他的女人,只能过下去了,不这样又能怎样?
乔菽萍一直没有让人通知她父亲,一旦父亲知道了,汪子菱也就知晓了,她嫌这个年轻的继母嘴太碎,往往说话不在点子上,听着都烦。
中午吃过烦,乔菽萍感觉身子轻松了许多,在辛明亮到外面抽烟去的时候,她有了睡意,也睡着了。
一抹阳光从窗棂里射进来,洒在床上,暖洋洋的。乔菽萍这一觉睡得到不长,醒来后看见他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爬伏在床沿,攥着她的手。她以为是辛明亮,但猛然发现不是,定睛一看,他是王英骄。乔菽萍顿时感到高兴,她喜欢这个阳光灿烂的弟弟。打她结婚后,他总在躲着,不愿和她单独相处,也不愿和她面对面说会话。即使在课堂上,他看她的眼神似乎也是空洞的,没有了以往飞扬的神采,整个人显得发蔫,缺少了激情。偶尔在校外迎面遇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地称一声“乔老师”,而后头一低急匆匆逃远了。这让她好生难过,看样子他不想和自己再像以前那样亲近了。
忍不住,乔菽萍侧过身,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脸上洋溢着喜爱的神色。
王英骄感觉到了,猛地抬起头来,欢喜地叫道:“姐,你醒了。”
“你总算叫我‘姐’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遇见了辛老师,他告诉我的。他回去给你做饭去了。”
“真难为他了。”乔菽萍点了点头。
“姐,你怎么会突然病了呢?”王英骄满眼都是关切。
“没事,小病,过几天就好了。等我出院休息一阵,星期天的时候,你再带我去叶家湾,好吗?”
王英骄答应,“行,没问题。那你快点好起来。”
她问,“你和章芷若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