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骄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她说:“因为我是你姐呀!”
王英骄生涩地有些不好意思,“我和她什么事都没有。”
说好了要去他老家的,但之后他们并没有成行。
出院在家休息,辛明亮每天都过来坐坐,她给他煮咖啡。
他说:“还是我来吧。”
她说:“在医院你辛苦了,这点活我还是能干得了的。”
他也不再坚持,等她煮好了,慢慢品着咖啡,随意地与他聊着天。
有时江薇也过来,他们三人有说有笑。自始至终江薇没有提及路明远,更没有与好朋友们分享她的喜悦。说起叶尔康,乔菽萍这次倒是就这话题告诉了他们,叶尔康也在河都,就是不知道他在哪里就职。
“这个家伙,他怎么不来找我们呢?”江薇说。
乔菽萍说“他不一定知道你们在这里。”
辛明亮说:“他纯粹是躲着,至少他知道你在志国中学。”
乔菽萍苦笑:“也许他已经从袁先生那里知道我结婚了,不想来打搅。”
辛明亮说:“我看他是成心的。”
江薇说:“也许正像菽萍说得那样,他不想干扰彼此平静的生活。”
乔菽萍起身走到窗前,外面的天阴霾着,看样子要下雪似的。寒风拂动,地上的枯叶翻卷,她心中感到一片凄凉。
辛明亮想说什么,被江薇制止住了,意思是不要打扰。
乔菽萍不禁生了感慨,吟出了石评梅的几句诗文来:依稀是风飘落花,依稀是柳絮天涯。问燕子离开旧巢,含泪飞向谁家?
这时,洞开的院门里走进一个男人来,窗前的乔菽萍认出这人是王英骄的父亲王守民。乔菽萍眼睛一亮,赶忙出去迎接:“哟,是王总编呀!”
“你好,乔女士。”王守民打量乔菽萍,娇美的容貌,弯弯的柳叶眉,那般亭亭玉立。
王守民穿一件呢子长大衣,系着咖色的羊毛围脖,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幅眼镜,风度潇洒,目光如炬,难怪他儿子王英骄长得那样英俊。
“屋里请吧。”乔菽萍微笑着做了个手势。
见有客人来,江薇和辛明亮起身,王守民说:“贸然来访,打扰你们了。”
乔菽萍说:“您客气,我们几个都是西北联大的同学,没事闲聊,不碍事的。”
坐下来说了几句客套话,辛明亮言称还有点事就先告辞走了。江薇原本也想走,但乔菽萍不让,把她推到卧室里说你先去看会书,而后把门关上了。
乔菽萍给王守民递上咖啡,听他讲到家里的来意。
王守民说:“你的文笔很好,但不知怎么就再不写了?难道是上次那篇《风逝》没能发表,得罪了?”
“是这样。”乔菽萍如实道来:“鲁迅先生当年发出呐喊,说这是一个‘吃人’的社会,救救孩子!请问王先生,你不觉得眼下我们河都也是如此吗?”
王守民点头,“乔女士说得在理,但是你可能不知道,当初报社因为揭露社会的黑暗面,抨击过某些当权者,遭到查封,总编也被他们抓去,折磨的只剩一口气了。命虽然保住了,但人彻底废了,甚至疯疯癫癫的。当下的时局看似平静一潭,虽说国共结成统一战线,但暗流涌动,背后名堂多多,一些言论激进的人士遭到跟踪,我们考虑不想因一篇写实性的小说给报社和乔女士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王先生,”乔菽萍沉静地说道:“积弊日久,欠债越多,作为喉舌,报纸不去抨击,谁去抨击?至于我个人的安危,无关紧要,他们莫非也想搞文字狱不成?国难当头,那些掌权者没想着为抗日出力,却在后方大肆敛财,这样下去,这个国家还有救吗?那个被枪决的第八战区兵站总监,难道真是他一人之贪吗?”
王守民说:“那个人只不过是在蒋纬国来调查,由此上演了一出托妻献子的戏码,自己硬着头皮顶缸,咬死了所有专款都因飞机失事而销毁。政治太复杂,有时我都看不懂了。”
乔菽萍说:“连王先生都看不懂,我辈更不敢效董狐之笔了。但在我们这个社会,仍有多少女子在旧礼教的桎梏中呻吟、挣扎,我所写的《风逝》出发点就源于此。”
王守民接话道:“乔女士说得即是,我今天来就是想约你给撰稿。我们报纸准备开辟一个‘妇女天地’专栏,让那些专注于菜米油盐的聪慧女子不至于在描鸾绣凤中被湮没,应当激起女界的觉醒,创造未来!”
乔菽萍算明白了,“谢谢王先生还替我们广大妇女着想,文章我可以试着写,但我知道河都的气氛就像‘寒山凝雪’一样冰冷,登载的文章不能太过犀利,是这样吧,王先生。”
王守民点头:“没错,不然报纸会被查封,我等芸芸众生也难逃厄运。我希望既要达到应有的目的,又不至于触动某些人的神经,唯有如此。”
“我明白了。”
说了会话,王守民起身告辞。
待乔菽萍送完王先生回到屋里,江薇已经从卧室出来了。
“看不出,咱们乔女士口才了得呀!不错,能在报纸开辟妇女专栏,的确是好事,这个王先生不简单,是个有良知的文化人。”
也就是听了乔菽萍和王守民的对话,江薇觉得有必要和这位文化人接触一下了。
数天后,江薇在师范学院见到了王守民。抗战时期,为抵抗日寇,中国人喊出了:“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口号。在那个风云激荡的时代里,“十万知识青年从军”的运动,让一大批学子投笔从戎,慷慨报国,加入了“中国青年远征军”。说到中国远征军早已众所周知,而“中国青年远征军”不为人所关注。按照筹划,青年远征军要在全国各地招募,各省都有分配名额。之所以要组建“青年远征军”,究其缘由,有两个因素,一个是当时中国军队基层普通士兵的文化程度不高,受过中等教育学生所占的比例很低。这种情形影响到军队的战斗力。为何这样说,因为当时从美国运送来的武器,很多属高科技产品。没有知识,哪能操控?别的不说,单单炮兵计算所用的三角函数,就难住了不少人。还有一个原因是,积蓄反攻力量。而抗战局势是当时学生们最为关注的,尤其是国立西北师范学院的老师学生,很多人都是一路从北平辗转来兰州的,数千里西撤,让他们备受煎熬,因而抗敌报国情绪非常高。读书不忘救国,这是当时师生们的普遍思想。立志报国的,不仅有学生,也有老师。
王守民到学院来进行专项报道,江薇告诉王守民,师院史地系教授张先生,年龄已经三十八岁也积极响应号召,向院长写了《请缨书》,内容慷慨激昂。通过对院长和师生的采访,王守民在报纸上发表了《心存杀敌之心,久有从军之志》的长篇报道,在河都掀起了“志且报国”知识青年从军热潮。王英骄虽说不是大学生,但他已经十八岁了,毅然瞒着父母报了名。对于从军学生,按照程序先让他们宣誓,还要写保证书,保证书必须有保证人,这样学生如果犯错,就要牵连到保证人。到了这会,尽管王守民舍不得,但在民族大义面前,他在保证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新年这天,这些各地汇聚河都的学生在开拔前,举行了盛大欢送会。临别,王英骄向父母告别,也向老师乔菽萍和他们身边的江薇、章芷若告别。所有的人泪花闪烁,第一批从军知识青年一千多人,乘坐六十余辆大卡车浩浩荡荡出发了。
送行的人们感慨万端,“有如此多的热血青年矢志报国,不愁日寇赶不出中国!”
在送行的人群里,叶尔康也在其中,由于群众很多,乔菽萍和江薇她们并没有看到。随着人群慢慢散去,叶尔康转身离开,去了槐树巷。江薇与王守民还在谈论着什么,乔菽萍见章芷若泪眼婆娑地默默走开,她向江薇和王守民打了声招呼,跟了过去。
走在河岸边,乔菽萍揽住章芷若的肩膀,宽慰道:“别那么难过,王英骄值得我们为他骄傲。”
章芷若失声哭泣:“老师,英骄他不会……”
乔菽萍知道她什么意思,微笑着宽慰:“不会的,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