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尔康到家的时候已经是薄暮了。
原本他没想着回家,是袁先生告诉他,有一辆前往西安运送物资的车辆要路过秦城,你正好可以搭乘回去。
他没有理由拒绝袁先生的好意,冬季出不了工,窝在地质所也没多少事可干,再推辞就令人生疑了。也好,有好几年不见家里人了,该当回去看看他们了。
汽车天不亮就上路了,出了河都就开始不停地翻山,中途在一个客栈小歇了会,吃了一碗面,给车补充了一些水,又马达轰鸣着扎进层层大山深处。
司机是个不善言谈的人,仅告诉车上的物资可能是送往前线的,具体装得是什么,他也不清楚,他只负责送到西安即可。
说起战争,司机的话多了一些,他听跑运输的同行说,别看八路军装备不行,和小日本干起来一点都不含糊。那年八路有一个营的兵力,愣是把日本在山西的一个机场给端了,前年在正太更是发动大规模的战争,与小鬼子可劲干了一场。这下把小日本给打急了,施行“三光政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小鬼子到处设置封锁线,有些物资根本运不过去。
叶尔康问,你到过延安吗?
司机摇头,说他只到过“三边”一带,前些年还从那里往河都运送过一批延安过来的文化人。
一路随意聊着天,黄昏时分,总算到达了秦城。叶尔康与好心的司机告别后,就去了文庙附近,那里有一户叶家的世交。那家主人见了叶尔康好生热情,执意要款待,但叶尔康说几年没回家了,就想马上回去。主人见留不住,只好派自家的马车送叶尔康。
二十几里路,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久别的村庄已经出现在视线里。
无数个慢慢长夜,俞英莲依旧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等待中“熬日”。这种煎熬已经使得她麻木了,连幻想也在岁月更迭中一天天消遁。本家的六婶有胆量偷伙计,俞英莲不敢,连想都没想过。六婶害了自己不说,连那个叫骏娃的后生也给害了。起初她不知道,听人说骏娃被土匪给索了命,不知真假。堂嫂说,他被土匪拿了去不假,可你不想想,他一个穷苦后生,土匪为啥要拿他,仅仅是人们传闻的得罪了山寨里的人?俞英莲猛然明白了,难道是和六婶的事有关?堂嫂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疑问,而是说,可惜那个后生了,长得白白净净的,一笑起来像个女娃娃还害羞,这样的人咋就能惹了土匪,怪事。俞英莲后脊背都发凉,天哪,若真是那样,就太可怕了,他们也真能下得去手啊!唉,六婶何苦呢,难道这天下没了男人,女人就难活了?
话是这样说,谁遇上谁心里清楚。
眼看就要过年了,俞英莲到底还是等来了她的男人。
雪纷纷扬着,漫天皆白,叶尔康走向了回家的路。
日暮苍山远,风雪夜归人。脚步是如此地沉重,辗转颠簸,家,就在眼前。
有路过的乡人打招呼,叶尔康机械地点头,挤出来的笑容显得僵硬。进了院子,他父亲举起棍棒,咆哮了:“你个孽障,还知道这里是家?”
俞英莲冲了过来,叫一声:“爹,不能啊——”护在了自己男人的面前。
他母亲抹着泪数落他:“你是被妖魔鬼怪附了身,扔下英莲不管不顾,那可是一颗金子啊!”
叶尔康膝盖发软,咚地跪在双亲面前,一切都在无声中化解了。
这一晚对俞英莲来说是她生命中至关重要的,昔日洞房遭冷落,虽说在惊骇中还存有希冀,可过了这些年,日子把所有的梦想,所有的期待似乎都磨碎了。当泡影没了,她不再奢望,权当起初的过门只不过是一场美丽的梦罢了。
而今,他像迷途的羔羊知返归来了,怔怔地充满愧色地望着她。当叶尔康看到刚刚二十岁的俞英莲因日子的煎熬已有了根根白发,他的心疼了,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忏悔陡然而起,猛然将属于自己的女人抱在怀里,再也不想松手。他想对她说句什么,终究未能说出来。不知叶尔康听到没有,俞英莲在胸腔里轻微地有了一声叹息。但叶尔康觉出了她的颤抖,也触到了一脸的泪水。一阵痛楚的怜悯顿时涌上叶尔康的心头,看着泪水涟涟的这个女人,他知道伤害她太深了……
“英莲,都是我不好,你怨我吧。”
俞英莲那里会怨,即使永远得不到这个男人,她都不知道该怨哪个。如果要怨的话,只能怨老天爷,怨命运。
“英莲,我自此以后会好好待你……”
俞英莲的泪愈发流的欢畅了……
爱到底还是来了,虽说姗姗,但迟来的爱依然在浓浓的夜色里无限地膨胀。这里没有纷扰,没有逼迫,两颗曾经相隔遥远的心慢慢靠近、靠拢,直到渐渐相溶……
“哦,英莲,苦了你了……”
原本洞房花烛夜该有的希冀直到经过数年的漫长等待后才到来,虽说来得迟了,毕竟还是来了。无疑说,这个凄美的夜晚,俞英莲完成了她人生路上的一次重要跨越。有了爱的安抚,生活从此不再感到苦涩,家里因为有了你而温暖。她在迷蒙中意识到,这不仅仅是男人回归,以往消失了的所有期待,所有渴望,所有梦幻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实现。就连一个女人应有的安然与羞涩,也在这一刻回归了。不再流泪的她依偎在他的胸怀里,安静地听他的呼吸,他的心跳,感受他给予的柔情蜜意。
此时的叶尔康惟有抱紧她,那么体贴小心,生怕再将她给伤着了。他用心告诉她:有你就足够了,我会用一生来珍惜的!顿时一股男子汉的豪迈气概从心头升腾,他要对这个女人好,不让她再流泪……
清早起来,看到俞英莲的满面红润,她的公婆很是欣慰,叶家有希望了。
前来串门的堂嫂无不羡慕地打趣道:“看来这有男人就是不一样,这脸蛋红润了,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俞英莲扭捏,害羞:“嫂子,说什么呢。”
堂嫂由衷地为她高兴:“好啊,终于熬出来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俞英莲满脸通红:“嫂子,看你。”
更有婆婆的眼神是急切的。既然儿子回心了,俞英莲那还是花朵一样的年华不会辜负叶家的期盼,婆婆热热的眼睛停留在儿媳扭动的臀胯处,叶家将来的长长远远都寄托在那副磨盘上了。在乡下,人们习惯把女人的臀部称作磨盘,认为磨盘的大小决定了这个女人的生养能力。大凡提亲,首先察看的不是她的脸蛋,而是看磨盘,只要磨盘结实肥硕了,即使脸蛋稍逊一些也无关紧要,香火旺盛是最重要的。俞英莲的磨盘谈不上肥硕,但结实且浑圆,这就是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