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十章 诸梦(1 / 2)混芳尘首页

“你……来了?”

天权在屋檐下等成了一尊冰雕,终于等来了天枢。

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天枢踩着松软的积雪,穿过院内密密匝匝的桃枝,走到了屋檐下。有一朵结满了冰霜的桃花落了下来,天枢眯了眯眼睛,将它接在手心。

冰霜化水,只余下了微带着红丝的花瓣。

几天不见,天枢好像变了个人一般,天权一时间竟然分辨不清他此刻到底是在生气还是在高兴。这么多年来,在他面前,天枢从来不隐藏自己的情绪,但今日他的心绪好似被岩石重重包裹着,面上平静无波。

“玉衡来过?”天枢看了眼天权,漫不经心地将桃花扔了出去。

天权叹了口气,目光追随着桃花落下的那一缕粉色:“还是瞒不过你。”

“这里能有什么事瞒得过我呢?”天枢抖了抖衣衫上的雪片,“你跟他说了什么?”

“你既然知道他来过,自然也猜得到我会同他说什么。”天权笑了笑。

天枢直愣愣地看他许久,道:“嗯,除了摇光的事,其他的你都说了吧?”

“摇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说?”天权手指拨动轮圈,背对着天枢。

天枢转到他面前,大喇喇地坐在锦凳上,道:“少给我装傻,你知道云绯若身上多了摇光的三魂七魄,会不知道我想做什么?你只是跟我一样,也希望摇光回魂,所以你把什么都说了,偏就这事不提醒玉衡。”

天权眼神瑟缩了一下,天枢的话照到了他内心中的阴暗。那天他犹豫过一瞬,但期待摇光重活一遍的愿望阻止了他开口,他安慰自己:说不定玉衡也希望摇光回来,毕竟她是他今生的挚爱。

他刻意去回避,去拷问自己:摇光的命是命,云绯若的命就不是命了?

“你果然做成了这件事。”天权双眸一亮,苍白如纸的面上涌起一阵潮红。摇光回来了!天枢入魔后做了许多不为正道所容之事,天权每每听他说起,厌恶之情都油然而生。唯独这一件,天权不得不承认,他内心是赞许的。

因为那是摇光,他心底的神祗。只要她看他一眼,他愿意为她去死!只是,他们同门那么多年,她都不曾多看他一眼。

“不错,摇光过几日便会回来夏溟居。”天枢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你看,你也并非如你所想那般干净。”

“近墨者黑,我跟你厮混了这么多年,早已被你同化。”

“这话不错,你我终于成了一样的人。”天枢叹息道:“不过,现下摇光回来了,这桃夭阁你只好腾出来了。原本留着你也不是不行,可惜的是,你知道得太多,又藏不住话,为了以防万一,恐怕得送你早日去见师父。”

“是了,那些事若是摇光知道了,她只会恨你,绝对不会帮你。”天权苦笑道,他的命一向都捏在天枢手里,“而摇光若有所问,我自然不会瞒她。”

天枢见他如此坦诚,倒有些意外:“你不想再见一见她?如果想见,我可以成全你最后一个心愿。”

天权转过脸望着门外的桃花出神,许久才道:“相见争如不见,就让这些桃花陪着她吧!”

天枢面上闪过一丝不忍,手上真气积聚,却迟迟落不下去。天权察觉他的踌躇,回首道:“我这两百年本就是白捡来的,死了也就死了。你若是顾念同门之谊不愿亲自动手,那便叫人把我扔下诸梦崖,这样的大雪天,我一个断了腿的废人是无论如何活不成的。”

诸梦崖是夏溟居西侧的一处断崖,深及千仞。夏溟居本就处于谷地,诸梦崖下更是幽深,传说崖底瘴气密布,水流湍急,陡峭山壁上更是猛兽出没。

之所以只能传说,是因为从来没人下去过。站在崖边往下张望,只见白雾渺渺,瞬息之间便觉头晕目眩,不敢久留。

“也罢,就让乌鹤送你上路吧!当初是他接了你来,今日让他送了你去,也算有始有终。”

当下天枢便让人唤来了乌鹤。

一行三人行走在山道上,一语不发,唯有木车发出的咯吱咯吱声伴随了一路。乌鹤低头推着天权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面色沉重,眼底隐有泪光闪烁。

天枢注视着天权淡漠的脸色,想到当年二人同在流束子座下学艺,那时他固然不怎么看得起这个沉默寡言的师弟,却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要置他于死地。

一时间到了诸梦崖,天权忽然转头道:“你将这山崖命名为诸梦,可是为了来日事败便投崖自尽,继续做着一统仙道的美梦?”

“不错,你不妨在下面等着,看能不能等到我投崖的那一天。”天枢望着崖底下,今日大雪纷飞,崖下更是看不分明,也掩去了平日的阴森可怖。

天权摇摇头,幽幽道:“不等了,我得早点喝了孟婆汤,省得来世又遇上你。”

乌鹤的手微微颤抖,木车在斜坡上动了动,一小块石头骨碌碌从木车轮下滑出,滚落到了崖边,直坠而下。

“乌鹤,”天权目光湛湛,“这些时日多谢你的照顾,若有机会离开夏溟居,你就忘了这一切,好好活着吧!”

“是。”泪水从乌鹤的眼中涌出,他腾出一只手擦了泪,呜咽道,“小的记下了。”

天枢转了脸不看他们,脚尖拨弄着一颗石子。良久,他把石子踢开,瞥了乌鹤一眼,沉声道:“可以松手了。”

乌鹤猛地闭上眼,双手一阵痉挛。他的十指蜷曲着,攥紧了木车的椅背,收了又收,面容痛苦得显出几分扭曲。

“松手吧!”天权语声温和,好似面前的并非绝壁峭谷,而是神仙福地。他轻快地舒了口气,动了动身子。

木车轮轴滚动,瞬间往前冲下。乌鹤眼睁睁地看着天权连人带椅坠落深谷,凄厉地惨叫了一声:“天权爷爷!”

天枢倏然冲到崖边,探手出去。只是木车下落速度绝快,瞬间便已被茫茫白雪吞没。他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右手,面露疑惑,似乎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伸手去抓。

“他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么?”

天枢心里空落落的。

“从此后,再也没人能如他一般,听我倾诉所有的恨与怨,所有的爱与愁了!”

天枢茫茫然地想着,心内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今日所为。

值得吗?

“这有什么!我要的是成就我的霸业!为了这份霸业,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他忽然狂吼出声,崖边如厚棉的积雪被他声音所震,扑扑簌簌地成块往下飞落。乌鹤自天权坠崖后一直蹲在崖边呜呜咽咽,此时见天枢狂性大发,不由被吓了一跳,抬了头征然望着他。

天枢咆哮了一阵,这一日积攒的郁气被他发泄了四五成。待要离开时却见乌鹤神色怔忡,不免想起方才是他脱手将天权送入了崖底,心头又添了十分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