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跟在后面打哈欠，瞌睡虫会传染，小七跟杜爷爷一样困意袭来。就在小七迷迷糊糊之间，一个声音在角落发出来。小七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心想莫不是自己撞鬼了。后来看到旁边假山后面探出了圆圆滚滚的脑袋，才知道是刚才那个胖奶奶躲在后面。

只见胖奶奶一直向小七这边招手，小七看了看两边，然后指了指自己，胖奶奶笑着点点头，让她赶紧过去。小七看到杜俊生和院方领导正在商讨住宿楼改造问题，估计一时半会关注不到自己，就偷溜了过去。胖奶奶见小七过来了，就一把拉住小七，牵着她往食堂走。小七心想这个奶奶一把岁数，劲真不小，精神头也特别好。

“奶奶，咱们这是要去哪？”小七被胖奶奶硬拖着，也不敢轻易挣脱，怕自己用力过猛，伤着胖奶奶，只有一边走一边问。

“小七，你放心，等一会你就知道了。”胖奶奶和蔼地说。

“您认识我？”小七惊讶地问。

“那可不，老杜天天嘴上孙媳妇长，孙媳妇短，我的耳朵再不好也听熟了。”胖奶奶看着小七笑着说。

胖奶奶带着小七来到食堂，已经有一群人在那里等着她。小七一进去就看到这样的阵势，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惊叹这群白发老人如此团结一致。

“小七，我们知道今天上头的人来了，我们也是没办法，才把你请过来。”胖奶奶抱歉地对小七说。

“各位爷爷奶奶找我有事？”小七一头雾水地看着大家。

食堂的老人们一听到小七这样问，就开始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这个疗养院就是个坑，到处坑我们老人的钱？”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气愤地说。

“对！对！对！”其他老人也跟在后面附和着。

“院方乱收费，榨取我们这些老人一辈子的血汗钱，这些可是我们的棺材本。”一个瘦弱的老大爷一脸愁苦地说。

“就是，就是，就是的。”一群老人又跟在后面附和着。

“这个地方不讲究人人平等，将老人根据贫富差距分等级，完全不遵守国家关于老年人养老事业的规定。”一个高高地有些驼背的老大爷义正言辞地说。

大家都纷纷点头，争先恐后地一吐为快。小七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被这样的批斗大会一下惊蛰了，大脑一片空白。

“大家静一静，大家都静一静，听我说两句。”胖奶奶中气十足地喊了几声。

小七站在墙角，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群义愤填膺的老人们。如果是一群年轻的对手，她大可杀出一条血路，然后离开这里，可是面对这些年事已高的老人，她只能束手就擒，毫无办法。

胖奶奶安抚了半天，底下才安静下来，大家都等待着胖奶奶的发言。

胖奶奶严肃地说：“如果大家希望咱们的问题得到解决，那么现在就不要集聚在这里，这样会给上面领导压力，事情就更没法向上反应，得到解决了。如果大家信任我，就都散了，我会将大家的问题如实反馈给上面来的领导。”

胖奶奶退休以前是在政府机关做宣传工作的，号召力很强，群众威望也很高，大家很快听她的都散了。

胖奶奶走到小七身边，扶着她坐在板凳上，关心地说：“丫头，刚才吓到你了吧。”

“没……就是有点紧张，一时头脑反应不过来。”小七结结巴巴地说。

胖奶奶拉着小七的手，真诚地说：“今天找到你，我们也是没办法解决遇到的问题。之前已经投诉过好几次给院方领导，他们一直不解决。今天听到上头领导要过来，我们就准备群体申诉一下，没想到一时场面没控制住，主要还是大家平时太憋屈了，才想借此机会迫切表达出来，希望你能理解。”

“奶奶，到底因为什么事情，让这些都上了年数的老人们都这么气愤？”小七想了想问。

“唉！问题出在这家疗养院的制度上，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还要强逼老人们遵行，加上服务态度恶劣，所以时间久了，大家就哀声怨道。”胖奶奶虽然退休很多年，但是说话还是有官家的范。

“可是这个事情找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帮你。”小七虽然同情这些被院方欺压的老人，但是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只要你愿意帮我们，我们就很感恩了。这是我们一起联名写的状纸，希望你把它交给杜俊生总裁，我看报纸上说你是他的秘书，也是他的未婚妻。希望你劝劝他，尽早处理，别把事情上报到政府司法机关，到时候大家都不好看了。”胖奶奶一边把状纸递给小七，一边不卑不亢地说。

“我不是……这是个误会。”小七本来想解释一下她和杜俊生的关系，不过想想此时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小七突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肩上扛着这么多老人的诉求，真是千斤重的担子。

“其实之前我们也找过杜爷爷，希望他帮忙交给杜俊生总裁，可是他一直拒绝，以至于现在见到我就躲。”胖奶奶哭笑不得地说。

“杜爷爷也有自己的为难之处。”小七想到杜爷爷上午说得那段话，其中的缘由原来是这样，难怪他唉声叹气的，小七忍不住帮他跟胖奶奶解释一下。

“我知道他的为难，我们相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老杜的为人我还是非常清楚和欣赏的。”胖奶奶一脸陶醉的样子，好像回忆起一段甜蜜的往事。

胖奶奶叫做吴春华，建国初期作为知青被下放到农村去。那时候，杜爷爷也在知青中。一群愣头青下放到农村，每天除了做农活，也没有其他娱乐节目，日子过得单调乏味的很。

后来，在杜爷爷倡议下，一群知识青年成立了一个文学社，美其名曰“以诗会友”。因为农村也没有什么其他乐趣，很多十里八村的知青就慕名来参加，一时文学社人才济济，热闹起来。

文学社每逢开会时，杜爷爷总会站在人群中，朗诵一首诗，才华横溢，风流倜傥。很快，就迷倒一群女知青，大家纷纷向杜爷爷伸出桃花枝。杜爷爷当时正值年轻气盛，一时得意忘形，集傲气于一身，从未对任何女知青动心，总是觉得自己值得更好的。

胖奶奶那时暗恋杜爷爷很久了，因此每次文学社聚会她都会第一个到现场，坐在最前排的位置，托着下巴仰视着杜爷爷。胖奶奶那时也是个清纯的小姑娘，扎着两个麻花辫，干净整洁的蓝布衣裳，天真烂漫。

可是那会儿杜爷爷心气高，眼里压根看不到胖奶奶，胖奶奶一时就急了，没事就找杜爷爷的茬，其实她只是喜欢多些机会与杜爷爷亲近一下。

杜爷爷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姑娘是因为喜欢自己，才和自己针锋相对。他只是突然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一时热血，胡乱找了个罪名，就将胖奶奶从文学社开除了。

那时候的知青脸皮都薄，要是被组织开除，就像是犯了天大的错，会让其他知青瞧不起。胖奶奶很久都不敢抬头走路，更别说和别人说话。

不久，因为长时间心情压抑，加上没有正常的社交关系，胖奶奶精神出现了一些问题，也就是今天的抑郁症。胖奶奶有次割腕自杀，被村支书发现赶紧送到了城里的医院，也正是因为这样，胖奶奶被遣送回了原来的城市，回到了父母的身边。家人细心呵护和照顾，胖奶奶渐渐好了起来，恢复以往的乐观开朗。

自从胖奶奶出事走了之后，杜爷爷就一直良心不安，总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虽然在众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依然潇洒，可是每个夜晚他都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每逢文学社活动，再也没有人和他摩拳擦掌地辩论，杜爷爷觉得肝气郁结。杜爷爷仔细回想后，有胖奶奶在，他也算棋逢对手，算是半个知音，至少胖奶奶能和他争论地不分上下，对诗词有更多的理解。

杜爷爷失眠加上在文学社找不到共鸣的人，所以对文学社越来越不上心，也不再过多管理。文学社在一些男知青的不怀好意下，不再像以前那样单纯地“以诗会友”，而是成为男女知青约会的地方。

时间久了，很多男女知青凭着一时血气，私定终身，做出了偷吃禁果的事情，造成一大批女知青意外怀孕。这件事情曝光以后，上头安排人下来调查，以杜爷爷建立文学社是为不正当目地为由，将杜爷爷关了起来。

杜爷爷在管教农场里吃了不少苦，但是那时杜爷爷一想到自己害了胖奶奶一辈子，就觉得自己是罪有应得。

改革开放时期，杜爷爷重新回到学校学习农业种植技术，加上之前在农场改造积累的经验，杜爷爷很快成了农业种植领域的专业技术员。

杜爷爷一生未娶，因为他心里始终放不下一个女人，就是胖奶奶。杜爷爷也算是带着对胖奶奶的愧疚走到了今天。

斗转星移，白驹过隙，时间很快就在杜爷爷身边无情地溜走，但是生命里有些缘分就是如此奇妙。

杜爷爷被杜俊生送到疗养院后，因为一时无聊，看到疗养院文学社招人，多年的文学情怀又被勾起。杜爷爷按照地址找到了文学社，站在门口就听见了朗朗地读诗声音，如此奇妙悦耳。

杜爷爷不自觉地被吸引了进去，却看到胖奶奶正在一群老年人中间大声诵读《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胖奶奶抑扬顿挫，感情饱满地读完一首诗，全场一片掌声。

杜爷爷站在门口，久久不敢进去。虽然已经过了几十年，胖奶奶已不再是当初的青涩少女，发福的身材臃肿，满面的老年斑和褶子，一头银白色的短发。但是杜爷爷却一眼认出来她是吴春华，因为胖奶奶那一双读书时会发光的眼睛，早已深深刻在他心里。

杜爷爷在文学社和胖奶奶重逢后，胖奶奶不计前嫌，还是与他握手言和。胖奶奶丧偶后就住在这疗养院里，杜爷爷觉得老天对自己不薄，让他可以再一次遇到心心念念的人，给了自己一次重新追求爱情的机会。

杜爷爷当即发起猛烈地追求，因为胖奶奶身边有一群老头巴望着，让他有危机感。胖奶奶因为初恋情结，对杜爷爷也是另眼相看。两个人在文学上又找到了共鸣，共同经营起文学社，让更多的老年朋友受益。

可是好景不长，疗养院开始爆发反抗运动，胖奶奶被大家推选成为谈判代表。杜爷爷因为杜俊生的缘故，无论对错，他总不能在背后自家人捅自家人一刀，所以在胖奶奶请他帮忙的时候，他不敢直接拒绝，怕伤害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情，就开始了躲一时风平浪静。

小七终于明白杜爷爷为什么一见到胖奶奶就跑得比兔子还快。小七看着胖奶奶，壮志凌云地对她说：“这件事情，我愿意帮你们，江湖儿女，就是要匡扶正义。”

胖奶奶笑着说：“看来我没看错人，我一看到你的照片，我就觉得你有股正义之气，是个热心肠的姑娘。”

小七被胖奶奶这么夸赞都觉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