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灯此时顺流而下,河面上金光点点,不似焰火可以照亮夜空,柔和的光晕只能照亮身边人的面庞。
所有人纷纷走出大殿,早有婢女准备好他们的河灯,一人一盏交到他们手里。
有人埋头写了许多,又虔心祈祷,也有两三个人一堆,要看别人写了什么,也有什么都没写,执着竹竿,将河灯推了很远。
苏适意捧着一盏河灯兀自出神,河灯里跳动的火焰让她的脸镀了一层轻柔的光。
墨三才轻轻踱到她身边,“你今天怎么了?”
苏适意被惊了一下,低下头,“没怎么,就是…”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三才,什么叫喜欢?”
她的问题很突然,墨三才一时低下头,沉吟了半晌,笑道,“只能是她,叫做喜欢。”
只能…苏适意细细咀嚼他这句话。
末了用很八卦和玩味的眼神看着他,“听你这意思,有喜欢的人了哦。”
“有。”
苏适意探头看了他一眼,看他的意思,不想说。
她没再问,又看了一眼南荔,心想最好的朋友一个两个都有了心上人,感觉自己被孤立了…
她摇摇脑袋不去想,先对着河灯说了一串爹娘妹妹安好,江南风调雨顺,大家平安的话。
离她不远的南言支起耳朵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正抬头看她,她却也正望着自己。
四目相对,苏适意先移开了目光,轻轻放下手里的河灯,看着它顺流而下,直到再也看不见。
河面上铺了一层金光,无数的河灯在河面上缓慢的漂流,好似时光流逝,一去不返。
她的愿望里,没有他。
他手里的河灯还未放下,想了想,也没什么好说的,提笔写字,愿她百岁无忧,仅此而已。
苏适意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他身边,瞥了一眼道:“你的愿望里怎么没有南荔,没有南伯伯。”
只有“百岁无忧”四字。
南言没有答话,把纸卷好,仔细的放在河灯里,目送它远去。
苏适意没想到他这么在意河灯祈福,明明之前表现的像是无所谓的样子。
“那你又许了谁呢?”
没想到他反过来问自己,苏适意想了一通,末了很认真的说一句,“很多人。”
她的眸子很亮,好像整条河的点点光斑都收入其中,汩汩流淌。
她的裙子垂到地上,不过她好像全然不顾,蹲下身去,把手浸到河水中,推动水波,令一盏盏河灯前行。
南言半晌没有说话,看着她玩水玩累了,蹲在地上看河灯,伸长了脖子去偷看人家写的字,差点掉下去,被他一把揪回来。
“你小心点。”
她站起来,平了平衣裳的褶皱,大方的抬头,目光放远,看向对岸,“你不问我,许了什么愿吗?”
又一拨河灯自上流而下,如万家灯火,飘荡而来。
南言走向她,与她并肩,看着她的侧脸,柔和瑰丽,“你许了什么愿。”
她垂下眼眸,睫毛投下阴影,翦翦如流水。
“长乐未央。”
她的话似初春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却和煦宜人。
江北一年中只有除夕、元宵、与簪花节三日是可以整晚开庙会的,平日里宵禁虽然不严,但是也没有今日这般热闹。
小贩举着一支簪子,往南荔手边送。
“小姐您瞧瞧,这个温润的玉簪子,多配您啊。”
南荔好似被他说中了什么,怔怔的抬头,细嚼“温润如玉”四个字。
她分明看见了那一瞬他眼底翻滚的如墨一般的黑。
他才不是温润如玉,或者说,至少今晚不是。
她抬手遮住自己的脸,像是嘲笑自己,又像是难过的在哭。
哪怕前路畅通无阻,她也依旧无法企及自己想要到达的地方。
同样的感受余一白也有。
他坐在那个曾经属于他祖父、他父亲、如今只独属于他的位置,蜷缩成一团,面对空荡荡的大殿,握着虚空中不存在的东西,听着屋外的雨声敲打着屋檐。
她最喜欢下雨天了,一定是因为雨天让人兴奋,它冲刷了一切痕迹,又带来了新的东西。
可他最讨厌雨天,总让他不安,或许他没有能力再承受意料之外的变故,所以…他该折断她的羽翼,让她不再总向往雨天的清新,这样他们才能并肩而立。
“这样就可以了吗?”
黑暗中无人回答,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好似即将透明。
他就知道,这都是他的梦而已,即便是噩梦,他也没能再靠近她一点点。
但不知为何,他忽的松了一口气。
直到大殿的一角出现绿色的光亮,是一簇跳动着的火苗,好像有生命似的,随着自己的心意燃烧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但当它越来越靠近的时候,余一白终于看清楚,它不过被困在一盏琉璃灯中,不断冲撞着灯壁,想要逃离。
原来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逃离的假象。
“城主,这样就可以了。”
座位上的人呆了半晌,才想起这人是在回答他方才的话。
他看着绿色火焰下的那张脸,爬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由浅至深,深入肌理。眼皮甚至因为一条长长的疤痕而无力的耷着,但是从缝隙中露出的那一丝眼神,却令所有看见过的人被深深吸进去,如同坠入无底黑暗。
余一白面色又白了许多,“我有时在想,你是不是真的在帮我。”
对面的人没有应声,只是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将整个人密不透风的裹了起来,快步离开。
即便余一白从未见过他被雨水打湿。
但在他开门的一瞬,砸落的雨滴伴着他的声音一同溅入大殿,在他脚边碎开。
“城主,我不是在帮你,你早该知道的。”
余一白趔趄的走下城主之位,一个人在黑暗中踉跄、跌倒,最终他找到了唯一光亮的地方,窗户外有一处还点着灯火,大雨将那里冲刷的朦朦胧胧,但是他还是沿着那扇窗户缓缓跌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