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笃行伸手揽住陈舟的肩膀，侧过脸亲了亲他的额角，知道陈舟这是被惹到了，放轻声音说了个好消息：“我家的影业公司你应该知道。我让影业公司去和终点网谈你的影视合同了，咱们到时候花大价钱做特效，再找个最贵、最出名的导演，让他们为了五斗米折腰。乖，不生气了。”

“也不是生气，就是有些失望。”陈舟阖上眼睛，轻声回答，“他的片子我从小看到大，对我写文都有很大影响，但我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受到职业歧视居然是从自己从小崇拜到大的人给我的。”

失望于自己被人看不起和能力无关，失望于自己曾经崇拜过一个职业歧视者。

“用不着特意拿钱砸人的，没那个必要，我可以自己写剧本的。”陈舟贴着霍笃行的耳朵，声调软软的开口。

金璐突如其来被人拒绝，但他到底人老成精，在行业内部浸淫了一辈子了。

金璐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那句话得罪了前排的小朋友，然后，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都六十多岁的人了，眼看着行将就木，就差临退休前给自己找个传承衣钵的徒弟了，怎么就忍不住嘴贱，故意去得罪人了呢！

金璐不想放弃收徒弟的机会，别说对方现在是个网络写手，就算他说自己初中没毕业金璐也不在乎了。

金璐腆着一张老脸往前凑，恰巧听到陈舟说“失望”。仿佛一见刺穿了心脏，金璐捂着心口苦笑，知道自己一句话彻底把人得罪死了，想要收徒弟的难度恐怕不比回去找混出头的人再来自己手底下学习简单，甚至可能还更艰难一点。

毕竟，无论什么事情牵扯到尊严，都是身价倍增的。

金璐给身边从头到尾没说话，只顾着闷笑的外甥一个眼神，示意他过去联络感情。山岳举起手做个头像的姿势，挂起没脸没皮的神色，笑嘻嘻的直接从座位间空隙伸手，拍在陈舟肩膀上，自来熟的说：“我叫山岳，刚刚听你说自己会编剧？能让我看看你改编过的剧本吗？我真的挺好奇的。”

陈舟视线顿时越过山岳的身体，落在他旁边的金璐身上，把老大一把年纪的金璐看了个大红脸。

金璐尴尬的转过脸不敢和陈舟对视，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说点什么挽回颜面，顺便说服前排的小朋友把完成的稿件拿给自己瞧一瞧。

然而，陈舟并没给金璐说话的机会，他从脚下的背包里面掏出出版社南风出版社当初给他的崽儿的打样书，直接将其递给山岳。

原本注意到陈舟的表现，山岳还以为没指望了，要被对方冷漠相待，没想到转头就拿到了一本小说？

山岳满头问号，心里只觉得对方也有点莫名其妙。

他撇撇嘴，翻看小说，霎时被进入眼帘的内容震惊，直接推翻自己之前的想法了小说空行的位置中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休整过的对话，标准的编剧格式，连编写的内容都是完备，以山岳这么多年跟在舅舅金璐身边阅读过剧本的丰富经验看，也挑不出需要修改的地方来。

“怎么样你倒是给我看一眼呐！”金璐眼看着外甥一直对着本子翻看就不给自己，着急到伸手抢夺。

山岳害怕争抢中弄坏了别人的东西，只好赶紧松手。本子一落到金璐手中，金璐急急忙忙的掏出老花镜架在鼻梁上看起内容来。

他看得越久，眉头皱得越紧，到最后疑惑得忍不住卸下老花镜呆愣愣的看着前面一排的陈舟，内心无法相出更加合理的解释。

“舅舅，有什么问题吗？”金璐的反应是太不正常了，山岳还以为他心脏病犯了，赶紧追问，眼看着就要伸手到金璐上衣口袋掏急救药了。

“啪！”

金璐打开外甥的手，不高兴的训斥：“你干什么呢！我又没犯病，瞎掏什么！”

“舅舅，你没犯心脏病脸上变什么颜色，还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神色啊。”山岳被训斥得莫名其妙，皱眉反驳金璐的话。

金璐一下子将本子拍在山岳胸口，低吼：“你跟着我这么些年，走南闯北都不带着脑子的吗？你难道看不出来这剧本的描写方式跟我如出一辙？是不是瞎！”

“写的是像，可那也是人家自己写的，跟救救你没有关系啊。你叫唤有什么用。他写剧本能力好到这种程度，确实用不着拜师傅了，你就死了收徒弟的心。舅舅别闹了，我知道你去广州这一趟心气不顺，可前面的小伙子看着顶多二十岁，你用得着为难个萍水相逢的年轻人撒气嘛。找到的徒弟不好，咱们可以再多挑挑。算了啊，算了。”山岳好声好气的劝说完金璐，也不管他还像只公牛似的气哼哼的，就把小说递回去，客气道，“谢谢你借我看书，写的真不错。一会下了飞机，我要去买一套这个小说，原著也好看，特别精彩。”

“谢谢你的夸奖，小说也是我写的，就是个网文而已。”陈舟明知道金璐从头到尾都竖着耳朵偷听，于是，不动声色的怼了一场。

山岳闻言又忍不住发出一声闷笑，做了个投降的收拾靠回椅背上。

他侧脸一看，舅舅果然脸色更难看了。

“舅舅啊，以后积点口德，你看不起人家，人家在网上呼风唤雨的那些读者说不定也看不起你呢。谁还不是小公主对？”

金璐冷哼一声，完全不搭理跟他一样嘴贱的外甥，直接凑上前，不要脸的说：“看你写剧本的方式，从小没少看我编写的剧本？让你当我学生怎么样，给你个机会！”

“谢谢你，我不需要。”陈舟点头微笑。

他心想，我上辈子也是写剧本就跟你风格如出一辙，并没有需要你的指点，难道这辈子还会平白把自己放低一辈吗？

爽快怼人过后，陈舟睡意上涌，靠着霍笃行没一会就睡着了。

陈舟睡得安稳，金璐坐在后排就是坐立不安了。他屁股底下像是压着一块滚烫的石头似的，一会把重心放在左面，一会把重心放在右面，来来回回的就是没有个安稳，扰得坐在他隔壁的山岳也没办法休息。

“啊啊啊啊哈！”山岳强撑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挤着眼睛不想睁开，含含混混的说：“舅舅，你还不睡啊，咱们都忙了一天了。”

“睡什么睡，你舅舅瞧中的得意门生都要自立门户了。”金璐嘴里嘟哝，看着外甥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到底不忍心再折腾他，扯过毯子盖在山岳身上，口气不佳的说，“不是困了吗，赶紧睡觉，别废话。我老了，觉少，不困的。你去睡自己的。”

“哦，舅舅你也别熬通宵了。”山岳嘴里咕噜一声，刚说完话脑子已经又混沌了。

“唉！”看着外甥这副完全不可能结成自己衣钵的样子，金璐心里更难受了，他掏出记事本，就着飞机上微弱的灯光继续写写画画，不断修改着最近接到手中的剧本，可心思却不再像以前那么平静淡然。

过于一直看不到收个可心的继承人，金璐多少有种“老子命中注定没学生传承衣钵”的宿命感，期待自然就很低但现在不一样了，让他看到一个编剧模式和自己那么相似的年轻男孩子，却又让他明白怎么都没办法收对方当学生，其中的落差折磨得金璐的浑身不舒服。

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呢？

金璐边写边为难的皱紧眉头，清瘦的脸上飘过一抹深沉之色。

他可不会认为什么先把对方打压得出不了头，再给对方点好处，就能让对方感激涕零的想给他当学生。若对方这是这样的人，金璐也看不上这种软骨头，更何况，若对方真的硬挺着不来找自己，那不明摆着成了结仇吗？而把女儿、外甥女、侄女嫁给自己看中的男孩子这种套路对于笔名“一叶扁舟”的青年来说也没有意义，一来，金璐没有女儿、外甥女、侄女，二来，他的儿子、侄子、外甥各个长得都不如一叶扁舟身边的男人。

“唉，真是太麻烦了。喜欢男人就算了，还喜欢高大强壮有肌肉的喜欢高大强壮有肌肉的也没毛病，结果又是个如同艳鬼又不气质阴柔的尤物，这让我老头子去哪里找个差不多的。不好办啊，不好看拿！”金璐忍不住把脑中想得事情念叨了出来。

“我也觉得你找不到像我一样好的男人。”霍笃行没睡，听到金璐贼心不死的自言自语后，直接转身微笑，艳如涂丹的嘴唇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是满血鲜血，把金璐显得浑身一僵，见惯了失眠的老人家缩着身子居然连话都不敢接了。

霍笃行脸上笑意越发浓郁，以不吵醒陈舟的低音继续道：“记住，不要脑子里随便想些有的没有的。”

金璐可不是什么恶人。

原本被霍笃行忽然回头说话吓到的金璐被他一警告，反而恼怒起来觉得自己被人羞辱了。

“你说这种话太过分了，我想得再多，也只是希望有个可心的学生，我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会毁了个有才华的孩子前程，用得着你来教训我吗？我收了他当学生，对他有什么坏处？我在影视圈混了一辈子，多大牌的导演我不认识？多少编剧的本子能不能通过不得问问我的意见？他哪怕只在名声上挂着我的学生的身份，以后走进这个圈子里都要比别人容易得多。你是他的伙伴，难道不希望他未来的路走得顺利点吗？”金璐眼看霍笃行想要插嘴，摆手阻止了他，放缓了语气说，“我听你们俩都不是南方口音，过来这一趟肯定就不是走亲访友了，我猜得没错的话，你们假期都不休息特意跑了一趟，身边还带着自己修改过的剧本，肯定是来搏前程的。给我当学生，轻轻松松就能有个好前程，你不如劝劝他。”

金璐边说边摇头，缺乏睡眠带来的疲惫感放大了他脸上的老态，上位者的威严气势消隐，只剩下老人特有的温和，他感叹一声：“你们不要因为自己有才华就看不起人脉，有了人脉，一开始别人就会给你更多的关注和耐心。既然有了才华，更没必要让自己走得跌跌撞撞的。”

霍笃行听出金璐话中的好意，可惜，即便金璐是好意，他也只能辜负对方的好意了。

比起金璐来，陈舟的心情才最重要。

霍笃行理解陈舟想要改变网络写手被人看不起的情况，正因如此，哪怕自己走编剧的路很难，陈舟也只能再次踽踽独行，而非接受他人施舍的好意。

霍笃行垂眸看了看睡得香甜的陈舟，勾起嘴唇轻轻在他额角留下一枚轻吻。

不过没关系，这世界上没有用钱砸不开的道路，陈舟选择走更艰难的路，自己可以用十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为他铲平路上注定要面对的荆棘和顽石，让爱人走得更轻松愉快。

临近下飞机，陈舟才在航空公司的广播声音中睁开眼睛。

他迷迷糊糊的被霍笃行牵着手打车回家，直到进了浴室冲洗过后又躺进被窝里面被霍笃行抱在怀里，陈舟的思维都没有被唤醒。

霍笃行看着陈舟睡不饱的可怜又可爱的模样，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哼唱摇篮曲，没想到陈舟居然弯起嘴角往他怀里一蹭又睡着了，闹得霍笃行心中柔情更盛，情不自禁的跟着陈舟一起睡去。

陈舟和霍笃行或许是绷着神经太久没能放松过了，他们相互拥抱着彼此硬是睡到了第二天下午快三点的时候才先后醒来。

陈舟和霍笃行看着对方，没来得及交换一个亲吻已经瞪大了眼睛高喊着“蕾蕾还没喂奶！”冲出房间直奔婴儿房。

婴儿房中，淡蓝色的透明水母把陈蕾顶在伞盖上，触须抓握着奶瓶正在给笑嘻嘻的女孩投喂。

“我觉得，我们应该把探索你的能力到底如何施为的，提上日程了。”

“我也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