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柷笑了一笑,转回了头去,
“那太傅今日想说的是哪件‘往事’呢?”
安懋淡淡道,
“‘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铜镜中的天子顿时敛了笑意,
“太傅果然是定鼎的功臣。”
顾柷的语气冷了下来,
“连见朕照面镜子,都能说出忧国忧民的道理来。”
——对宫里的消息这么灵通,难怪当年能在要紧关头召小皇帝入禁苑呢。
安懋淡笑道,
“《诗经有云:‘知我者,谓我心忧’。”
他抬眼望向铜镜中小皇帝模糊的面容,
“陛下如今既已乾纲独揽,理当圣裁在心。”
顾柷恍然大悟,
难怪这家伙前头话里“心”来“心”去个不停。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小皇帝的唇齿擦出短促嗤笑,
“太傅慎独过甚。”
安懋抬颈望视,眉宇间一片顺正合义,
“青史之下,自有春秋。”
他正色道,
“何况小说家言,从来虚妄。”
“这倒不然。”
现代审查者顾柷从镜中看住安懋的眉眼,
“用小说反朝廷,乃蒙元以来的一大发明。”
安懋道,
“施氏反的是元廷。”
“施耐庵乃蒙元旧臣。”
顾柷反问道,
“倘或施耐庵写《水浒是为反元廷,那为何蒙元国亡之后,他却隐居避世,不仕我朝?”
安懋默然片刻,道,
“太祖称帝时,施氏已逾古稀之年。”
顾柷心道,
得了罢,原来时空历史上的施耐庵,可是明太祖“屡征不应”的。
“年长又如何?太傅博学,难道连《陈情表也不曾读过么?”
小皇帝冷笑道,
“昔年李密因不齿晋武,以孝亲为由推辞征召,岂不是与施耐庵所为如出一辙?”
安懋轻叹道,
“陛下,蒙元无论如何苛暴,到底不曾禁了汉人写的小说。”
顾柷一愣,心道,
这句话不会是专程用来打朕的脸的罢?
“那也要看写的是甚么了。”
顾柷不冷不热地道,
“要都同施耐庵一般,写了汉人的《水浒,还不忘多作一句‘宋江重赏升官日,方腊当刑受剐时’,元廷自然乐见其成。”
“倘或《水浒这般来写——方腊造反,喊的是‘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宋江聚义,为的是‘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朕恐怕那施耐庵还看不到太祖皇帝改朝换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