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喙太祖皇帝的这殿中早有其人,王大人何必一叶障目?”
“哦?朕先前怎么没听出来呢?”
顾柷笑着问道,
“莫非朕也是那‘不见泰山’之人么?”
徐知温烁烁发亮的眼眸明灼而凌厉,仿佛一道骤然划开厚重的帷幕电光,朝谢珽面门直扑而去,
“臣并无此意。”
“只是臣方才听谢大人特特在众人面前提及运载巨象一事,还以为谢大人是要效仿蒙元‘南粮北调’之策,重现‘富夸塞北,贫极江南’之谬景呢。”
顾柷眼睛一眯,心道,
这哥们不简单啊。
看似年少轻狂口无遮拦,实则句句深意环环相扣。
他表面上针对的是谢珽,其实是想借谢珽之口,探查安懋有无扼制西南粮草之念。
再进一步讲,他更是在试探小皇帝究竟有无脱离太傅桎梏、掌握朝政大权。
西南粮道关乎兵、户二部,若是这二部之中尽是“郧国公”而无“廖永忠”,岂不是足可以说明,这顾氏朝堂之上的安姓参天树依然枝繁叶茂?
谢珽秀目微抬,
“我并非户部官员。”
他瞧着徐知温的样子浑像陆梁鸿在嗤笑莲目王,
“不过我瞧这位小公子谈吐生风,可谓是‘质胜以文,而文亦胜质’,文质相半,大抵能算作个斯文清流了。”
“古人云,‘事急用奇,兵危使诈’,我大盛立国近百载,尚无清门子弟与闻这孔方铜臭之事,不知这西南的军务究竟出了甚么问题,竟逼得陆将军不以常理用兵,甚而欲操翰林子墨之奇士在陛下跟前时绌举赢?”
谢珽和顾柷一样,一番话既是对陆梁鸿讲的,主语用的就是陆梁鸿。
不想徐知温一夫当关,连谢珽言下的讽刺之意都顾不上去反击,直接了当地开始替陆梁鸿申辩道,
“谢大人何必讥诮若此?无论账房当家,还是翰林侍班,所作所为皆为社稷,何况差派调遣,自上所专,陛下英明睿智,江山带砺如往,谢大人何来时绌一语?”
“昔年太祖皇帝因蒙元‘南粮北调’之乱力行军屯,各地卫所自是理应自给自足,只是近来不知是怎么的,朝中屡屡有人弹劾陆将军拥兵自重、居心叵测,视我大盛祖制国策为无物。”
“后汉天子临轩卖官尚有三公铜臭之说,而陆将军之赫赫功名皆出自马上兜鍪,谢大人这般顾左右而言他,莫非是见海面日日兴风作浪,便想指摘陆岸上有人拥雾翻波?”
谢珽瞥了徐知温一眼,搏拊淡道,
“陆将军好大的能耐,想来这桓典避马,王尊叱驭,晁错峭直,赵禹廉倨,竟都还比不上将军身旁的这张口,一开便与人拴了只活套头。”
顾柷在心里惊叹道,
这谢珽功底也不浅啊,四个典故从四个角度全方位地说明了“御史弹劾无所忌,陆梁鸿霸道不讲理”的观点。
换了朕朕还真做不到这般“张口就来”。
徐知温不急不躁地微微一笑,好似丝毫不受谢珽的这一番夹枪带棒所影响,
“不敢,不敢。”
“谢大人岂不闻唐人有诗云,‘不缘衣食相驱遣,此身谁愿长奔波’?以此谋生耳!”
谢珽看了徐知温一眼,心中冷笑数声,闭口不再多言。
反倒是顾柷好奇着“嗳”了一声,继而问道,
“你虽在陆卿麾下,但所食之禄理应皆从朝廷官俸中来,如何会有‘衣食相驱’之忧?”
徐知温推腕一礼,峣崝似的站住了,
“臣无攘敌之功,何能与将军同享朝廷之禄?”
他从容摆整衣袍,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点儿特属于少年的倔强神情来,
“且家父于陆将军麾下虽有征伐莲目之绩,但请功奏表迟迟未得发还本章。”
“家父负攘敌之功而不敢求安内之赏,又逢西南大旱困城,心知陆将军为维持西南安稳已是左支右绌,自是不愿再教将军因区区小事内疚责己。”
“臣长于边地,与帝京中‘冠盖如云积’之盛景相比,自是奔波辛苦、斯人憔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