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再不受待见,如今已是今非昔比,还能有几人在我姜氏头上蹦跶?自然是受了他们的礼,还甚觉舒心。只是闻着这从储秀宫飘来的脂粉味儿好生让人脑壳子疼,黛眉微蹙,长安见状为我揉捏着太阳穴,云旗也阖上窗牖,金兽袅袅吐着烟雾,这佛手甘的气息倒是让我好受不少。细细思索着这些新秀,只怕是个个皆非好惹的主儿,倒是希望皇后昭仪能容的下她们。只怕又是哪家姑娘耐不住性子巴巴儿的讨好御前公公想着让其在帝爷面前说着好话,可邀宠向来是最蠢的法子,思及此处不禁笑出声儿来,惹的婢子侧目连连
佛堂内,瑞兽吐香袅袅不息,四下静悄暖风送幔,葱尖儿敛了群袂昳丽跪坐蒲团之上,虔诚闭眸掌心微合,印出眼底一片斑驳青鸦,瓷音轻启
:一愿我朝盛世安康,二愿我姜氏步步生莲平步青云,三愿愿我族昌盛不衰平安万世
何须浅碧青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青阳与玄序,仿佛是天生的更迭,看着截然不同,内里却融洽自如。张兰与曹香两位正值韶龄的女嫱,打童时就水火不容,像极了春冬交节。这还是我后来得知,张兰、曹香,一个被子睡到大的青梅。
棕枝托着迎春,重量几乎要摧毁那位枯瘦的老人,鹂儿得了雅兴,乘春风小意,用清亮的嗓音吟哦,张兰似乎学了音序,乐府里面的被她唱烂仗着她识字,肆虐曹香对文墨的不通。鲁班门前弄大斧来了兴,我与张兰,以及窗外音鹂,哼唱小调。这是少有的闲情。
花里胡哨,弄得人眩晕,我讨厌春天。我曾打算再不踏足御园,免被红艳灼眼。
“地涌金莲可不是佛祖前的供奉,奴家乡就有。”张兰答曹香,脸上带着得意。
“春月里,该开了。”曹香闷闷地涌出这几个字。
“御园里,兴许有。那金莲金光熠熠总之很耀眼。”张兰不怎么长于用语言赞美世间一切的美。
我撇了一眼,金莲什么的,我很讨厌。但张兰与曹香对地涌金莲的痴迷,通过我她们自以为通天的主子,就可以实现。
“哦,是吗那就去御园,找找,省得你俩闹腾。”我拖着矜持的嗓子,张兰、曹香,领着我直至御园。
我端着清贵矜持,迈步,摹地刹住。“嗯?”我奇怪地问。
“有位姑娘在前头。”张兰说。
“麻烦您让让,当着我家娘娘的路了。”曹香自告奋勇。
我静下来,扫了她几眼俏俐。待下言,我自认我不需要绕路,那就麻烦她了。
千重叠帐由女娥缓缓掀起,殿内乳香冰片散发着暗香点点,六樽汝窑美人釉似喜似忧似嗔似痴,形态各异而又将为一体,相互映衬,青红纯净。寝殿坐北朝南的角儿,卧了两张床,靠墙是雕着春意盎然图的桃木双禧八柱床,一旁摆放着个竹木摇篮椅,一小儿含着拇指睡得香甜。与小儿对着的美妇人,青丝如瀑规整的披散一旁,女子侧卧嘴角似是涂了蜜糖,眉宇间舒展着、慈爱而温和,仿佛她一睁眼便是触手可及的幸福。依稀在梦里,她回到了还未入宫廷的岁月,那时的她不过豆蔻出头,含苞待放……
这年鞭炮声格外的响亮,虞良看着小厮手脚灵便得点了炮仗,立马跑远了去,那轰鸣声儿振聋发聩。虞良那眼睛扒着利索地小厮不肯收,心里好奇这人儿的灵巧跟个蹿猴儿似得,又在暗暗地思忖自己个儿跑着玩儿的机会。没多久,娘就差人叫虞良回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今年虞良豆蔻过半,爹又是翰林掌院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虞良这虞家嫡小姐的身份是多少世家弟子争相攀亲的好人家。她自己也晓得可以说亲门好亲事,但又不想夫家因她身份才娶她,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杂记话本看得也不少,给娘问过安,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娘给打断了,虞良还是少见冷静睿智的母亲这般神情,似喜似忧似愁虑。
“良姐儿可愿入宫?”阿娘问这话时表情中的忐忑,虞良一览无遗,目光里满是焦急与无奈。
这灯火通明、地龙兴旺的屋子兀得有些灼人,虞良理了理行头,强装镇定地问道:“娘,这是何意,阿良不懂。”
外头鞭炮炸响,衬得屋子里愈发安静,良久,她听出了门道,圣上充纳后宫,这满朝文武都在盘算谋划。放到父亲这儿也不例外,父为二品大员,对此事不可不慎重,家中姊妹众多,然与圣上适龄者、唯有婚期者寥寥无几,虞良上有一庶出姐姐,大她两岁,可性怯懦行为温吞,形态丰腴,不似父亲鹤骨仙风、忠良之气。这入宫就好比上贡,优良劣差明眼人一看便能辨出个七七八八,故而像虞父那种忠贞志士怎可能以次充好,鱼目做珠呢?
宁可舍爱也要成全他那文人的大义,虞良揉了揉额角,嫮目似生了层霜,但依旧礼数周全,“女儿晓得其中深意,”望着外头厚重门帘与那高高的门槛,似是玩笑,“能嫁予圣上也是极好的,至少爹娘不用再为女儿这婚事劳烦心神了。”
手指握着瑞金狻猊的力度却出卖了她,虞良鲜少愁绪地叹了口气:“张家的四公子,女儿看着是好的,母亲做主将六姐许给她吧。”这张家主母原是阿娘的手帕交,张四与虞七本是两小无猜,而今世事无常,一个入仕娶她人为妻,一个进宫作天子媵嫱,了却了前缘,潜心修身养性。
睡梦中的女子颤巍了一下手指,尔后沉沉又睡去,不计较得失利弊,经营好以后的来日方长,才有今日的善果。
天上的日,夜半的月,三月雾枝上的艳桃,天地间的灵,千雕万琢,才育出了她一个世间独一份的姜宴喜。
她瞧着那一纸诏书,把她宣进华宫,如春风打着旋撞进了朱墙。她是天上的娇女,别人尽力也够不到的银月,自幼受尽人宠爱,是个实打实的蜜罐子。宴喜在想些什么呢,这院子里青翠的柏,枝间婉转的鹂,还有街坊上最让她馋的糖饼,都要离她去了,她一抬手,柔荑上沾满了银珠珠。
她骄纵有恣意,却放不下心里那一点点的少女情丝。
入宫的那天,是秋风渐起的十月天,墨水染了秋色,晚霞溢满宫道,朱墙边一缕野草探出了头。她忆起座上那抹明黄,清亮的眸里惊掠过春意,朱唇上勾,素手敛面。
“你且瞧我一缕春,搅乱朱墙半分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