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胡小二结伴走出这片清幽的翠竹林时,我十分庆幸自己方才的决定。竹林道小,却细长清静,如若没个人与我搭伙说话,一定难耐至极。别看胡小二只是个店里的跑腿小二,但天南地北的懂得不少。都是一口好嘴,梦云生擅讲那些气吞山河或是缠绵悱恻的古今传奇,而胡小二专挑市井上的俗事杂事来讲,还有一些生僻冷门的歪理邪说到他嘴里也有趣得很。
眼看就快要天黑了,我边走边愁要去哪里落脚好,便看到前面人烟处伫候着一座客栈,样子不如十里穿巷气派。门头那块破木匾上就写了“客栈”两字,黄幡旗在夕阳的余晖里摇晃,连同上面画着的大酒缸。
胡小二看看我,试探着说:“这儿总比破庙好些。”
我点头,“有酒就行。”
我和胡小二一起走进去。客栈的一楼坐了不少吃饭喝酒的人,老掌柜趴在账台上不知道在写些什么,见有人进来,抬起头喜笑颜开。
“二位,打尖还是住店?”
我道:“住店。”
老掌柜不慌不忙道:“我们这里有天字房、人字房、地字房,还有东南西北厢房,大通铺也有的,不知二位要住哪间房?”
胡小二问:“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着哩!就拿字房来说,天字一号房顶顶好,一间房两张锦床,屋里花鸟鱼虫、琴棋书画、笔墨纸砚俱全,再配一桌美味佳肴,当然这个价钱也……稍稍多了些。人字房就中庸了,再底下是地字房。至于这厢房主要是摆设各不相同,从窗户里往外看的四方景致也不相同,不然怎么能叫东南西北呢!”
胡小二竖起大拇指,“如此安排,贵东家厉害啊!”
“好说好说。”老掌柜嘴唇上的两瓣八字胡一翘,凑近前问道,“两位是夫妻吧?”
胡小二也凑上去,“你怎么看出来的?”
老掌柜颇为得意地一笑,两瓣八字胡更翘了,“当然是用眼睛看出来的咯!这年头人来人往的见的多了,就摸出些门道了。我看两位客官脸上就写着缘分两个字,错不了!”
我见他头凑得整个身子都要趴在账台上了,又对着胡小二眨巴下眼睛继续道:“既是夫妻啊,我看要个天字房最好。”
胡小二也眨巴下眼睛,“这是为何?”
“小哥不明白吗?夫妻嘛,免不了要有点磕绊。万一床头打架床尾合不了,这不正好有两张床!分床一睡到天亮,夫妻恩爱好如初,小哥啊,你还能免受睡地板的苦头。”
“听起来是这么个理。”
“所以说,小哥,要不就天字房……”
“啪——”一串钱被重重搁在账台上,我道:“劳烦掌柜的了,要两个人字房就行。”
老掌柜愕然,没收钱先去看胡小二的脸色。
胡小二坦坦荡荡地说:“其实我俩是兄妹,出来游山玩水的,你见到的缘大概是这么回事。”
老掌柜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我懂我懂,好哥哥好妹妹嘛,现在都这么说了,情趣情趣。”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这个人字房十五文钱一间。”
胡小二从怀里拿出一串钱,皱着眉头嘀咕道:“老实人也忒小气了,就这么点零用钱。”他数了两遍,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到老掌柜跟前。
老掌柜低头翻起账簿来,翻了几页便拧起眉头,看了好半天没同我们搭话。
胡小二悄声对我道:“不会就剩下一间房了,同话本子里说的那样,我俩要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
“不会这么巧吧……”我想起梦云生故事里夜入破庙用干柴烧烈火的男女,看着胡小二也紧张起来。
好在老掌柜终于抬起头,手指着账簿的其中一页,“哎呦!两位运气真好,全客栈就剩下顶楼的两间人字房了,还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这就让人带二位上楼。”
他话毕,我还没来得及舒出一口气,忽听到楼上“轰”地发出一阵巨响。紧接着,一人急匆匆地跑下来对着这边大喊,“掌柜的,楼上有间人字房的屋顶塌陷了一块!”
“几号房?”
“人字三号房,幸亏还没住进去人。”
老掌柜面色凝重地回过头,同我们尴尬地笑起来,“这,这也不是常有的事,就是,就是现在就剩一间……”
“得!”胡小二收回账台上他那串钱,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样子,“两间房剩一间,倒还省钱了。”
老掌柜赔着笑脸看向我,慢慢地吐着字,“兄妹两个住一间,这也不是难事,对吧……”
我幽幽地叹出一口气。
此时,我和胡小二大眼瞪小眼地坐在人字四号房里。所谓中庸的人字房,就是一张床,一张长桌子和两把椅子。长桌子上放了一壶酒,还是老掌柜过意不去白送给我们的。胡小二一拍桌子起身,烛光摇曳了一下,他干咳道:“睡觉,明早还要赶路。”
我问:“一张床,怎么个睡法?”
他斜眼看着我,“我跟一姑娘抢什么?当然是你睡床上,我睡桌上。”
没想到他还挺体贴人的,我有点过意不去了,“其实,其实我也不是那么介意的。”
“那你睡桌上,我睡床上?”他飞快地接话道。
“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向他瞪眼,心中那点过意不去全给抹走了,“是谁白天一口一个女侠叫的。”
“得得得,女侠女侠。”他嬉皮笑脸起来。
“我们先约法,”我怀里抱着剑,严肃地对胡小二道,“今晚你只许在自己的领域上睡觉,不许乱动也不许跳下来。否则别怪我的剑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