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都在发抖。抖得那样厉害。
“哭什么,都十四了……”纪青费力地伸手用衣袖给季羡仙擦着眼泪,“长开不少,不过好像瘦了,是不是王爷府上伙食不太好?我就寻思着卫图怎么整日到酒肆混。”
站在床前的卫图喂喂了一下,“别说什么都捎上我。”
“……如知今日,我定不会去王爷府求学。”季羡仙一字一句地在纪青耳旁说道。
纪青叹口气,说道:“怎可有这种想法,王爷府的温夫子曾是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学识渊博又精通军事,你跟着他,才会有所长进。”
“就算有所长进又如何?”季羡仙松开纪青,直直望着她漆黑的瞳孔,“我今日若是来晚一点,你……”
“怎么会,我可是有主角光环加持的人,”纪青得意地笑起来,“而且我验证过了,反派果然是反派,明明可以一刀砍死我的,偏偏要听我废话,听完我废话下刀还要犹豫,然后继续听我废话……”
纪青越说越觉得好笑,居然哈哈大笑起来。季羡仙跟卫图对视一眼,季羡仙忽然伸出食指在纪青面前,纪青一脸黑人问号,季羡仙就弯起他的食指,在纪青脑门上扣了一下。
“你干嘛???”
“我看看里面是实的还是空的……”
“你脑子才是空的!”纪青听明白季羡仙的无情嘲讽,咬牙切齿道。
季羡仙放心了。眼前这个人虽然被抹了脖子,还被踢了一脚,但看来脑子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好使。
“没想到倭乱严重至此,”卫图皱眉,难得严肃说道,“说来还是朝廷腐败,根本无能人站出来担当!现在难民都往西去,你们要不等养好伤,也早日离开这纷乱之地罢。”
纪青轻叹口气,如今这种形势,个人的力量实在太过绵薄,但是酒肆与那些个伙计……
“至于那些跟着你的,如果他们乐意,随时可以来王府工作。”卫图似乎看穿了纪青的担心,说道。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纪青说完靠在床靠上,有些疲倦地揉着太阳穴。
过了几日。纪青终于恢复了些精神。她去酒肆,只见酒肆正常开着,就是客人少了不少。那个跟她同样被抹了脖子的伙计正在柜台那里啪啪打着算盘,记着账,见纪青过来,有些欣喜,“纪掌柜的,你可算来了。”
“最近生意怎么样?”见面不问好先谈钱,是纪青的习惯。那伙计似乎熟知纪青的习性,“惨淡,之前那些放了迷药的酒也卖不了了。”
纪青捂胸口,顿感肉痛。季羡仙抽抽嘴角,“拿几壶酒换条命,这买卖还不划算?”
“当然不,哎,还是我不够聪明,没有不浪费钱的计谋……”纪青当即痛心疾首地进行深刻反思。
季羡仙懒理这个家伙,他直接跟伙计说道:“先关门,我们有事要说。”
伙计怔了一下,似乎猜到什么,眼神微微黯淡下来,但还是照季羡仙说的,暂停营业,召集其他人过来在纪青跟季羡仙面前站成一排。
纪青拉拉季羡仙的袖口,季羡仙压住她的手,对那些陪了他们这几年的伙计庖子说道:“如今倭乱严峻,酒肆生意日渐萧条,再加上海贼心狠手辣,我与你们掌柜的商议了一下,打算卖掉这家酒肆,前往旧都另寻出路。”
季羡仙的话音刚落,那些伙计庖子彼此对视一眼,纷纷低下头。
“我们也想过如何安置你们,如果你们不愿意跟着新掌柜的干,也可以去王府……”
“那些大府邸规矩多得很,我才不去。”
纪青抬头,说这话的正是那个被抹了脖子,天天以顶嘴为乐的陈越。她扶额,其实也早就想到依照他的个性,肯定是这两个选项都不选的。
同样站出来表示不乐意的还有那日去通知卫图跟季羡仙的陈述。他倒没有像陈越那样叭叭叭个不停,只是一张脸臭得慌,而且语出惊人,“就让我跟陈越随你们去旧都罢。”
纪青跟季羡仙同时懵逼。纪青委婉地想拒绝,“虽然这些年我积下了不少盘缠,但是在新地方奋斗,花钱必然如流水,还不一定能混出什么名堂,颠沛流离的,你们倒不如在王府的舒坦。”
陈越明白纪青的意思,很明白。他瞅瞅陈述,然后说道:“其实我们俩早就想去其他地方看看了,至于钱这方面……”
陈述点点头,接过陈越的话,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平时偷了不少油水,所以无妨。”
纪青跟季羡仙同时闷出一大口鲜血。纪青捏紧拳头,极力忍耐住自己想胖揍眼前这两个家伙的冲动。
这场会议纪青觉得开了一百年。她跟季羡仙综合这些年走哪哪倒霉的教训,出于好意想让这两个人滚蛋,没想到陈越嘴巴像开了光一样,从老子讲到王守仁,引经据典,讲得头头是道,完全没有停下里的意思。
其他吃瓜伙计庖子早就散了,陈述也站着打起了瞌睡,陈越还在那里叭叭叭。
纪青听到后面只觉得有一百只牛蛙在呱呱呱,又有一百只鸡在咯哒咯哒。
最后还是季羡仙忍无可忍,同意了他们的请求,陈越才住嘴,露出睥睨天下江山都是我这张嘴吹来的笑容,慢悠悠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清茶一饮而尽,叹道:“说到我都口渴了!”
后来纪青才知道,陈越原先是个教书先生,因为愤世嫉俗话太多被请辞,才来她这清风长存酒肆当起了伙计。纪青觉得自己要是早点知道,当初就绝对绝对不会招这只聒噪的生物进来。
解决完人员问题,纪青跟季羡仙又开始头疼酒肆转让的棘手。现在台州形势不容乐观,很多正经生意人都去别的地方另谋发展了,酒肆对于他们而言,只是鸡肋。后来还是季羡仙找了朋友帮忙,才找到一个黑白通吃的退休镖局剑客来接手。
又过几日,纪青正式将清风长存客栈转手出去,她没有收任何钱,临走前只是跟新掌柜的交代了一句,“如果可以,就将这个牌匾一直留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