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是天真,也实在是慌了神了,居然想单单靠步行,就去往骏马奔驰一个时辰的路程。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总之一直到漫山遍野都是火光的时候,我被人从身后一把钳制住。
身后高高在上的马背上,是满面阴郁的他。他不过手一挥,便叫人带上来两个人,那两个人似乎都已经没了呼吸。“跑了这么久应该也跑不动了吧?这就是你要找的真相。”他很无所谓地命人将那二人头抬起来,嗤笑的时候,还是和当年一样,我一下子就晕死了过去。
……
那是我其中两个哥哥的尸体。
被囚禁的日子里,我不断地被告知亲人去世的消息,我明明才十七岁,却像是枯骨般,生活在地狱里。
谁不是有梦想的人,如果可以,我也想像蝴蝶一般飞舞。如果可以有人在我得知真相之前就杀了我多好?至少让我死在还有梦想的时候。
可我性子懦弱,还是不敢死去……
他也很少来看我。不过不来才是好事。如果来了,天知道他又要带过来谁的死讯?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吃不下多少饭了。亲人都已经死光了吧?那么是不是说明我也可以去死了呢?黑暗里,我的脑子里每时每刻都是死亡和仇恨。
我总算是没有办法成为花蝴蝶了。这一日我也像往常一样起的很早,回想我过去的岁月竟是那般的事与愿违。我渐渐回想起多少年前,执意要把我捧在手心里的父亲,苦苦劝解我生怕我吃亏地母亲,还有逗趣我的众位哥哥们……我四贞家族最荣耀的时候……而亲手毁灭这一切,连同毁灭我的人,竟是那个将我护在身后,拥有着桃花笑靥的少年……
我也试着问过他,是不是说如果不是为了毁灭我的家族,他就不会娶我?是不是从最早初遇的时候,他就已经一眼看穿我的身份了?是不是也是因为我,他们才会找到毁灭我家族、将势力的魔爪伸向我家族的间隙?
是不是!是不是?有些个夜里我不停地撞向墙壁,不断地剜着自己的肉、让自己的血液流出来。
就算是错的人是我吧?
我祈求他见我,可是每一次,顶多就是一盆冷水将我的伤口刺痛而已。
我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也终于等到他……上一次我花了三年的时间等他,如今好像也是这样。
我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我想要开口,却没有办法张开嘴。似乎还有血水在我的嗓子眼里翻滚着。其实我不过是想问一句:“你可曾有半分喜爱我就算是很早以前,或是某个瞬间?”可我忽然间就不想挣扎了。
没有意义了,已经没有意义了。
如若他要是有半分喜爱我,我便也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了吧……
果然……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居然已经在一堆小丫头里了,这摇晃的程度和声音可以判断是在马车上。由于我多年不打理自己,只闻见我身上的烂臭味,倒也不见我的年龄。像我这样的女人,不过还剩下唯一一个作用罢了——成为粗使老婆子。
想来如果我没有遇见他是不是还会好受一点?现如今我终于离开他,也离开那个地狱了。
说是这么说的,我哪还有心思伤感?如今我更是想活下去。明明也不过二十出头,正经人家的姑娘也该都出嫁了吧?我怎么到现在才明白呢?我从前厌恶的举案齐眉的日子,相较于生存而言……我当时是多么的幼稚。
我不禁哭出声音来。几个恶狠狠的女孩说道:“你做什么?就你也配哭吗?本来就很烦心的了,你还哭?卖了你值几个钱都算好的了。”
谁知一个较为高大的女孩上去就是对刚刚的女孩子一个耳光。那女孩瞬间就气势弱了下来。
“你这个贱婢,贱婢还分高低贵贱?男人的确就喜欢你这个小玩意儿!在这样的环境里还有脸歧视人,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吧?我接你去春香楼,是叫你去好好伺候老爷们,不是叫你这般积极地对付自己人!”那女孩子耳朵后面有个痣,捏着那女孩的下巴气势汹汹:“我可是花了五两银子买的你,若是再如这般疯狗的样式,我大可把你扔到街上去叫你活活饿死!”
“姐头,我错了。”那小姑娘跪地求饶。
那大姑娘被称作“姐头”的看了我一眼,似乎征求我的意见。我见那小姑娘身上没个好布料,定是家里连饭都吃不饱的,这样的家庭,又会培养出什么样的孩子呢?我心慈手软道:“算了。”
她这才松手。
“你为何这般大度?自己明明已经是这般境地了,还要替别人说话?我是见你不要钱才从乱葬岗里将你捡回来的,看看我们春香楼的姑娘们哪个不嫌弃你的,把你收了吧。”她的表情忽然很奇怪,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过我想能收你的大概只有‘她’了。”
我朝她点了点头,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是这个姑娘,莫名的让我觉得很有好感。
我后来才知道这位幽兰姑娘竟是春香楼老鸨的亲生女儿,却是个正经的姑娘,不过夫婿死的早,年龄倒是和我一般般大。
和她说的一样,我刚刚到春香楼的时候,没有人敢要我。毕竟我伤成这样,找我当丫鬟倒底是谁伺候谁呢?
不过也因为如此,也没有任何男人有对我染指的欲望。
我笑了,便一直与幽兰姑娘住在一起。那些天过的极其漫长,但是因为身心都远离了负心地,虽然我依旧不太能行走,不过幽兰姑娘不怕烦,我也在尽量地恢复着。
我们达成了某种共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也不再提。外面的传言恶语,我们也都一概不听。这个时代,无论是什么错误,基本上都会归咎到女人身上去。幽兰姑娘丧夫便是克夫,我的家族灭亡了,便是我父亲不遵守父纲、我是个不遵守女德的扫把星。
说来也好笑,我冥冥之中早就觉得自己是了。
后来某一日,忽然有一个女子走进我们的小别院,停在我床前观察了我好久。我迎着她的眼神无畏地看过去。她,好生美丽,又十分不同。
“孩子。”还是第一次有这么漂亮的女人叫我孩子,我有些懵。上一次这般温柔的语调,也只有我的母亲吧?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她随即说完,手中便是一瓶药水。
“困了吗?那就多睡一会儿吧……”
啊……被她说的我还真的困了。
……
我醒来的时候,感觉浑身精力十足。幽兰姑娘也十分惊喜地对我说:“如何?是不是觉得自己好些了?”我看了看自己以前的伤口,原本还很怀疑为何一点感觉也没有,这才发觉过来——我仿佛没有受过伤般。
自那之后,我就跟着缪大人了。可是我对她还是一无所知,她很神秘,可绝对不一般。身边的人总是老的很快,而我却还是年少的模样。后来新帝登基,普天同庆,同时全天下为老皇帝守丧三年,百姓三年内不得生子。夫人原本就不打算留孩子,我们的日子也不过照常过。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还能遇到‘那个人’,他已经胡子拉碴了,而我还是年少的模样。
他穿过人流。这次我没有等他,他终于在三十年之后,不含任何目的地走向我了。
“或许,你认识一个人吗?”他满眼沧桑。过去的回忆仿佛冰雪,冰冻了我的心,可是他青春欢笑的容颜,我显然还没能忘记。
“谁?或许我认识。”我心平气和地笑道。
“四贞凤,四个的四,贞洁的贞,凤凰的凤?”他一边说一边比划。
而我,已经冰冻三尺,不能言语。我以为我可以很坦然的说出那个“不”字的。
缪大人……啊……应该叫李夫人了。她忽然将我拉到她的身后,手上还有一把透露杀气的铁剑:“你离她远一点!否则我杀了你!”
那语气,那话语,简直就和那一日他说的一样。
那位花海里将我护在身后的稚嫩少年和情窦初开的我。
我拽了拽夫人的衣袖:“夫人……罢了。罢了。我早已不在乎了。”我小声说,因为她一定会听见。
她不像他,是个无论我怎么呼喊都无用的人。她不像他,是个总是欺骗我、伤害我的人。她就像普天之下带来爱的神灵。
够了……我说道。他肯放过我,我们也放过他吧?
至于未来嘛……我看着她,犹如我过去总是看看月亮,看着星空,看过蝴蝶,有过的梦……
得过且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