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叫它“花子”,它就会撒开腿跑过来。
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和爸爸聒噪地重复一个个细节。他仔细听着,只时不时地回复我一个两个音节。我原本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妖,只因为说话太累,原本也不记得什么,也就少少讲话,多多巡山了。可我现在盯着家里四个不胜其烦的大人每日里说东说西的,他们好像还挺高兴?
暑假里我醒得早,却不见爸爸的身影,穿了一件绿色T恤配上个白裤子,踩着个拖鞋就直接出门了。
刚出门就听见奶奶在后面叫唤:“小兔崽子去找找你爸爸,带他回来一起吃饭啊!”
“啊?爸爸也出门了?”我疑问。我和爷爷奶奶睡在西厢房的大床上,大床靠墙,我被奶奶护在床最里面,爷爷睡在最外头。奶奶还给我讲过爸爸小时候曾经掉下床的故事。爸爸一个人睡在当年和我妈妈的新房里。
“乖啊!去找找你爸爸,给你加个鸡蛋。”奶奶笑眯眯的。我看她笑眯眯的,心里嘀咕:爸爸肯定给这小老太太钱了,否则她不会这么高兴。
真相嘛,大差不离十吧。
初夏的清晨,光线透过一片片绿色树叶,气温还没上来,家门口也是绿莹莹的一片。一如我今天的穿着,绿到骨子里去。
我忽然想念琅玥山的日子,那种海拔极其高,无忧无虑,偶尔还能望见逸海的样子。那的确已经是我最喜欢的生活了……我以前不在乎过去发生过什么,可是我现在却觉得如果找到了过去的记忆,是不是会更加强大,这样就能保护我诊视的东西了?
卡蒙洛和银礼还是三年前联系的我,我叫他们一个时辰联系我一次,如果按一日做俩场梦来看,一个时辰,得要有二十年左右。
随意想着什么,也随意淌过几个有烂泥巴的田头,期间还不小心摔了一跤,叫我身上的白裤子忽然就脏兮兮的。手里也满是泥巴,我摇了摇头,满头的自然卷乱发好像也没来得及梳,就任由它披在肩上了。
一阵无奈,便找个还算干净的小水眼,蹲下来洗手。
夏季多雨,身后的稻田里,稻子已经冒了小腿那么高。我一边走,终于注意到离我不远处的那个人影……
他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手里迅速地在面前的板子上捣鼓着什么。那高大的身影此刻半蹲着,左手上的调色板斑迹点点,似乎用了很多次。
“爸爸。”我此刻还笼罩在奶奶给我多加一个蛋的喜悦里,便朝他招了招手,像是普普通通的父女。
他也呆了,半晌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可要不了多久,我就已经钻到他身边了。
一方面想知道他怎么做到在田头支画板的,一方面被他的画技惊叹到。我看了看近处的稻田,又看了看自己。那树和稻子都只是普普通通的树和稻子,我也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矮子,怎么契合到一起,竟然这般的好看?
尤其是他正在画的我的表情,居然是那样灿烂的笑容?
画面里的我,似乎是满脸嫌弃地蹲在那里洗手的时候,但是画里的表情却是那样快乐。我忍不住问:“你看我很久了?”
“嗯。”他继续填充我的头发,甚至为我雪白的裤子画上灰褐色的泥土。
我反对道:“你为什么把我画那么脏?画成这样,人家也只不过以为我穿了条花裤子。”
他没睬我,只是发出了个“呵”的声音,很快就收笔了:“那倒不至于,因为我也不会给别人看的。”
“你画了,只给自己看?”我继续追问。
“还给你看。”他摸摸我的天,像是我摸花子,不一会儿就笑着说:“姑娘你是不是没梳头?”这话里满是宠爱啊……
不像我们往常说的姑娘、姑娘的那般尊重,他的意思倒像是,我是他的小姑娘,可爱的女儿……唔……也不知作何反应,倒不自觉红了脸。
“我的头也不是梳给别人看的,当然,还给你看。”我装作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对他说。还模仿他的语气。
顿时他就有些笑意,将颜料和笔具放在我小小的人儿小小的手里,自己拿着画板和架子,又摸了摸我那宛如猛虎的头:“走,咱回家。”
这个时候,我又觉得人与人之间会有一直莫名的羁绊来。尤其是亲人之间。我和他明明也不是很熟悉,明明我前面几年,他前面几十年的时间里,我们都不认识彼此。他是父亲,我是他亡妻的女儿,仅此而已。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笑得这样由衷又快乐?为什么我们会这么包容彼此,我们会把彼此看得那么美好呢?原来亲情是这么神奇的东西……
我喜欢老太太,皱巴巴的小脸生气也像是在笑。
“路安霖你不要嬉皮笑脸的!”她就算满脸怒气地瞪着我这么说,我都不觉得可怕。所以我是“菩萨派来气她的祖宗”,这话不假。
要我把这么一个小老太太留在家里,我很不乐意。
我喜欢小老头子,永远没有脾气,永远在收拾我的烂摊子,也总是喜欢摸我的头夸赞我。
“我错了,是我的错还不行嘛!”他和奶奶总是吵架总是吵架,但是两人从来没有想过真的生彼此的气……啊不,是我奶奶总是能轻易地原谅我爷爷的错误。
要我把这么一个惯我的人留在家里,我很不乐意。
我悄悄问奶奶,可不可以一家人都搬去和爸爸一起住,可是她不同意,我知道,她放不下自己手里的那几十亩地。
爸爸倒是不介意,那地方虽然是个小出租房,但是也够四个人住,只要在隔壁的房间里加张床就行。
不过奶奶和爷爷倒是死活不同意……奶奶不同意,爷爷不敢同意。(\(*T▽T*)/)
一方面不同意,奶奶还一方面数落我的不是:“小兔崽子啊,你爸刚回来的时候死活不同意,整天趴在我床里哭,现在倒好,还想把我们两个老东西一起带走。”
“霖儿以前这么不愿意啊?”爸爸笑着看着我。
“哈哈哈……”我讪讪发笑,讨好道:“爸爸太高了,比大恐龙还吓人。”
哈哈哈……
公历八月底,我就快要走了,一个人看着门口的枣树,有些个不舍得。爸爸也知道我不舍,把我带到一片天空低下,和我一起仰望星空。
他的声音在知了的叫声下,倒更空灵:“霖儿觉得夜空里的星星是什么吗?”
是什么?我抬头看那漫天繁星:“我在黑夜里看到一颗颗星星,就觉得星星其实是靠的很近的,起码我在这颗星球上面,就可以感受到他们的亮度了。可实际上,他们离得很远很远。”
他脸上惊讶的表情一闪而过:“对,也可以这么理解。同样我们也可以认为,虽然我们离得很远,但是也可以看到同一颗星星。”
“就像看到同一个太阳和月亮吗?”我插嘴,看着他明亮的双眼渐渐暗下去,屋后的一盏灯也渐渐重归黑暗。
黑夜里这声音莫名地突兀:“你们两个还真的是父女啊!大半夜的在这里看星星看月亮!”奶奶的声音。
爸爸摸了摸我的头,将我从爷爷给我做的秋千上抱下来。
经过奶奶身边的时候,我还朝她做了个鬼脸:“,奶奶,今天好像看不见月亮哦……”
“月明星稀,月明星稀!”爸爸在身后强调。
我一边往屋内跑,一边好奇一个问题。
既然我们眼里看到的星星和月亮都不同,那爱神姐姐那天晚上看到的又是什么呢?
很多事情我们恐怕永远也不知道答案,就像那一年你幼时玩的布娃娃究竟去了哪里,可在很多事情面前,那些事实,也就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