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坐在步撵上，眼前的景色变换得极快，刚刚热闹的前院，已经被诸人抛之脑后，幽深的庭院里少有身影。

霖琊郁闷着，虽说以她现在的实力，加上身边的几个精灵，完全没理由去担心温府里会有什么危险。但是她还是冥冥之中感到一丝不妥。在转过头去，却发现温楚乐正巧眯着眼看着她。

“仙女妹妹，接下来的一段路较为隐秘，不知你可否将眼睛遮住？”说罢，还从怀里掏出一条洁净的丝带，又说：“如果能多缠几圈的话，那就拜托了。”

虽不是同乘一个步撵，但距离还是很近的。霖琊接过来之后便爽快围上，毕竟她如今万象境，除非封印了五感，否则依旧是耳聪目明，四通八达。

“仙女妹妹，这是顶级织娘从鼓楼运来的丝绸，据说修仙者围上了即可封闭五感？不知你现在觉得如何？”虽然他这么说着，但是霖琊却一句也没听清。

她现在就像是身处一处旋涡之中，没有光明，没有声音，没有气味，甚至连空气都少的可怜，天旋地转之中，她及时抓住了步撵。

霖琊发誓，她真的从未对自己这般狠过。说时迟那时快，她果断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臂上，刺痛让她在极度不平稳的环境之中安定下来。之后，伤口慢慢地愈合了。

这行为倒是震惊到了温楚乐，他坐姿依旧，脸上却没了笑意。

暗门打开的时候，机关开启的声音“咔哒咔哒”响了许久，霖琊许久才缓过神来，只听了许久开门声，半晌才听见身边的人说道：“仙女妹妹，走吧。”

睁开眼，只见一条深不见底的台阶。霖琊迟疑地看了一眼温楚乐，但没多问，因为霖琊听见万雅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四精灵还在自己身边。

“这是哪里？”霖琊随即跟了上去。黑色的走廊里，似乎挂着许许多多在黑暗里发光的夜明珠。

“老祖就在下面等着你，等会儿，我就在门口候着，你进去和她老人家聊一聊。”温楚乐说话淡淡的，“你就不害怕我会对你做什么？”

霖琊一愣，却说：“既然你家与王爷有来往，王爷信任的人，我也信任。”这是心里话，但却让温楚乐震惊了：看来，霖琊和我们这位大齐的王爷关系可不一般啊……

走了许久，两人终于走到了台阶的最底层，可是这里，俨然是一扇数十米高的青铜门，门上绘制的云彩图案，不知是什么用意。

就快到门口，温楚乐叫道：“太太太太太祖母，孩儿来了。”

那门看上去壮观宽广，巍然伫立着，门内的声音也十分严肃庄重：“没什么要紧事，不必来叨扰我。”

温楚乐一脸难色：“老祖，孩儿带来了那位路姑娘。”

门内又是一声：“哼，算你还有点儿用。”

霖琊嗤笑，却见温楚乐手忙脚乱道：“老祖啊，你这是什么话？我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这话叫仙女妹妹听见了，成何体统啊！”

门“吱呀”开了个口子，在温楚乐正准备进去的时候，那声音呵斥道：“你这活宝给我在外面等着，单单让那姑娘进来！”

霖琊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温楚乐，顿时觉得解了气，将脖子上那丝带扔给了他，就从门打开的那道小缝里走了进去。

刚刚进去，那门就很绝情的关上了。

“温楚乐，下次没有我的命令你再敢踏进来一次试试！”那声音传到温楚乐的耳朵里，他愣是打了个寒颤，随后便站在原地，无奈地一笑。

……

门内，霖琊正仰头望着这地底府洞，随后她想道：“原来老祖也是为了温楚乐好。”霖琊下意识地捏了诀，以防自己被这浑厚的阴气所伤。

这宽阔的府洞之内，只有中间的一小部分地方有光亮，一个瘦削的身影正背对着霖琊坐在那里，手里不知在忙活什么，霖琊只看到一簇簇蓝色的火焰从那人的手指尖不断涌出。

这么看来，这白发苍苍的老人似乎并不受阴气的影响。

“路姑娘，你可以走近一点。”这声音听来，这偌大的府洞内，似乎只有她们二人在了。

霖琊走近了些，开了眼看着老人，却只看见老人四散的有两米多长的长发，似乎长发才是老人的本体一样。而老人手中正捣鼓着的东西，却是一具婴儿的身躯，那身躯看上去被阴气环绕，看来也只是个躯壳。

“这就是王爷拜托我为那个道德尺很厚的灵魂做的身体，每日的这个时辰，我都会为它的身躯灌注灵火。刚才你也注意到了，这间屋子里满是阴气，这也是为了保证躯体的完美程度。”她手里的动作停下，“经过灵火灌注的身躯，你应该知道有什么用。”

这个自然。灵火灌注的躯壳，自出生就是钢筋铁骨，成为先天生灵。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霖琊问，她依旧看见老人的脸，这是一张依旧年轻漂亮的脸，可是声音却是那样的苍老。

“你讲就是。”她全身上下能和她的声音相契合的，就是她那满头的白发了。

“你是谁？”这人虽然声音苍老，但是修得异术，从她的实力来算，勉强算是个紫府修士。霖琊愈发好奇，想来自己也算是个八百多岁的老妖了，再怎么也是前辈，便问道：“虽说你找我来的理由很充足，可是这躯体也尚未完成，你就叫我来这里，未免太着急了些。”

那满头白发的女人却笑了：“我不过是想早点儿见到你，毕竟我是日已经不多。再说了，你不是想问我一些问题吗？例如极阴之地，再例如有关最近溺尸案的进展？”

霖琊哑然，这女人，果然很聪明啊，随即拍手：“你的确聪明，不然怎么活了四百多年呢。”霖琊这么说完，苍老的女人轻笑，却一点也不好奇她为何会知道。

实际上霖琊也是听亿凡这么说的。

“极阴之地的确的我让温家的子弟完成的一项工程，说了你可能还不相信……”白发女人的眼中显出一丝笑意，接下来的话却让霖琊震惊：

“或许，你可以叫我珂瑜。”

珂瑜？

霖琊顿时茅塞顿开，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原来她就是珂瑜？

霖琊很想问：你不是化作枯骨了吗？怎么活了那么久？

但是霖琊还是让她先讲下去。

“现在的极阴之地，就是当年的温府旧址。当年我在湖边晕阙，但不是死去。”珂瑜笑道，看着霖琊满是疑问的眼睛，说道：“在我就要死去的时候，是北山的修士救了我，之后我们温家一直与北山有交易，而你，很像以前北山的一个人……”

霖琊还想知道是谁，可是她却迅速带过：“所以我们这一次也是应了北山发放给我们温家的任务，才会协助渝河山庄的几人调查有关最近官员被杀一案。”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续命之术，灵魂转胎之术，其实我不过是将一个人阴气封存于头发，再将一个人的阳气封到它的指尖，这样灵魂转生到灵一躯体，不会有什么排斥，也不会受太大的伤害。这婴儿在转生之前，我会封印他的记忆，之后叫雅贤给你送过去……”

雅贤，也就是温楚乐。

不说他也就罢了，一提到他霖琊是满肚子无奈。

“温楚乐这后生没正经得很，一见到我便叫‘仙女妹妹’，我可真的不知道他这么会担任得起东南阁阁主的身份。”霖琊笑了，“再怎么样，我也是你太太太太太祖母那一辈的呢。”

珂瑜看了霖琊一眼，觉得霖琊这家伙或许真的是个老妖精，但是这人说话可真不好听，还幼稚得很。但还是解释：“我晕倒的时候，怀了温侯爷的孩子。也许那北山的仙人救我，是因为可怜我肚子里的孩子。雅贤那孩子是我们这一脉单传的嫡亲长子，成为阁主也是名正言顺。当然了，他是我亲手带大的孩子，也……最像……”

“温闻升。”霖琊说，“我从话本里读过他的故事，温侯爷面对无法估测的未来，依旧勇往直前，而你，只能苦苦等待数十载。”

竟然或那么久还能听到温闻升这个名字，珂瑜听到这些话，吃力一笑：“无法估测，的确，读者们看到的，永远都是话本作者要表达的意思。”

“我原本很喜欢你们二人的形象，但是此刻，却觉得你没有书中的角色那么美好。”霖琊说话间，珂瑜已经将婴儿的躯体收起来。

“为什么？因为极阴之地里的无辜精怪？”说着，她点起几根红烛，顿时整个府洞内的阴气被驱散了不少，霖琊松了一口气。

“要怎样你才能关掉极阴之地？”随口一问。

珂瑜像是听到一个巨大的笑话，她忽然围着霖琊的位置走了几步，大笑了几声。

“关掉？极阴之地天仙以下实力尽皆轻易束缚，精怪易困在其中，再也走不出来。岂是我说关就能关的。在极阴之地，我们曾经处死了许许多多的大善人，以聚集民众的怨气。所以我这次与王爷的交易就是那十世善人的尸体。”她说道：“我在濒死之际，将灵魂封锁在头发里，靠阴气修炼，而极阴之地，不但为我提供了修炼足够的阴气，还给整个扼风郡带来了生机。”

霖琊也没想到她会这样激动，只听见她还说：“没了极阴之地，什么续命之术，什么灵魂转胎之术，恐怕都是空谈罢了！”

待她冷静下来，霖琊也不走，二人就这样僵在原地。

“你实在是太敏感了。罢了，既然你没有办法，我也不强求于人。其实退一步来讲，我并不是想挡着你们扼风郡的发财之路，只是有太多的和你当初一样无辜的精怪……或许有一种办法，既可以防止极阴之地卷入无辜生灵，又可以替代它成为极阴之地，逆转生死门，为你提供阴气？”霖琊说完，只觉得这要求可能实在太多，赶紧住嘴道：“罢了罢了，当我什么也没说，我们就此别过吧……”

珂瑜没有想要挽留霖琊的意思，只是默默开了门。霖琊径直走出去，却不见温楚乐的身影。

门外景色波动，千灵和噗呢噜的身影显现出来，似乎是一直待在门外。而霖琊的身后，是亿凡和万雅的身影。

“温楚乐他似乎在对空气讲话，就像是知道我们一直在他身边一样。”千灵抱怨。

“幸好万雅长了个心眼叫我们留在外面，重要的是他叫我们给你传话，我和千灵不是很懂。

他说了，恐你和祖母有口舌之争，祖母可能不会按照你的意思好好表达清楚她的请求，所以他就去找你的朋友了。”噗呢噜说，“温楚乐还说了，霖琊你不必着急，慢慢聊便是。”

这番话的意思是……霖琊快速回想了一番刚刚她与珂瑜的谈话，有一点是珂瑜自己谈起，也是温楚乐最开始与她的交集之处——官员被杀案，而珂瑜又告诉霖琊，渝河山庄的人也参与其中，他们也是接下了北山所派的任务。所以……

“是凝婉吧，温楚乐一开始就怪怪的。”千灵无意说道。

下一秒，五人已经化作流星，径直朝“四海归一”飞去。

“四海归一”内，一行丫鬟仆从端上来几盘精致的羹汤，这几位补药药性淡，不会导致婴孩营养过剩，对孕妇的气也有很好的调节作用。乃是“四海归一”的主人，温姓的东南阁小阁主赠送给这年轻夫人的。

只是一行仆从还没来得及将补药呈上桌，就有一道绿色的身影冲过来，直接打翻了这些羹汤。

一行仆从还没有发怒，却被那女子的气焰压了下去。

“温楚乐你想做什么就直说。”霖琊看上去是生了不小的气。

凝婉看着满地的羹汤，感到十分惋惜，但是瞧见霖琊这么生气的模样，有些好奇，便托腮看戏状。

“哈……”温楚乐扶额，“路姑娘，你比我想象的，来得更快。”随即摆了摆手，将奴仆们先下去。

“不绕弯子了，我不敢了……”他讪讪摆了摆手，“我知道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前一段时间，渝河山庄的人也被派到了这里，还是乙级刺客哦，你也知道前四甲象征着什么吧……”

承受了温楚乐发来的星星眼，霖琊皱眉：“你最好不要拐弯抹角！”

“啧啧啧，”温楚乐笑了，“路姑娘不必这么凶吧……”被霖琊一个眼神吓回去之后，他说：“渝河山庄的人也怕引起什么风波，导致国与国之间的矛盾，所以才派了刺客来调查。而且就在昨日尸体被捞起来之后，他们就在扼风郡抓到了可疑的妖怪，只可惜这妖怪极其嚣张，立刻挣脱了那些刺客的追捕。所以我才要请求你帮我。”

霖琊冷笑，生气地指着一地的残渣：“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是在逗我？”（此处为脏话）

谁知这温楚乐不承认：“我不过就是想从凝婉姑娘下手嘛，养好她和孩子，再让她来劝你嘛……”

霖琊可不信：“滚！”心想凝婉和孩子再怎么样也不需要你来养！

四精灵隐着身，还是和凝婉一样大吃一惊，因为他们现在看到的场景是这样的：温楚乐立刻跪下道歉，见霖琊不理睬，又抱住霖琊的脚踝哭泣，一边口中大叫“仙女妹妹，帮帮我嘛”。一行人原来还以为是假哭，却见温楚乐的眼角不断冒出豆大的泪水。

这江东江南，是上辈子倒了什么霉了，有这么一个阁主？

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云雾弥漫。

下一秒：温楚乐卒。

霖琊看着温楚乐的“尸体”，淡定地拍了拍手。

众人：霖琊大概也是第一次遇到比自己还不要脸的人。

千灵（此人是用毒和制造幻境的高手，灵界的人大抵都擅长幻境）：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所以刚刚看了一下，羹汤里没毒，都是保胎安脉的好东西。

额……

霖琊：我今天就是打他了，大家有意见？

怎么可能！众人摇头。（霖琊的目光也丝毫没有杀气）

凝婉笑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霖琊你身手不错！”